卯時未至,天色是一種壓抑的鉛灰。角門悄無聲息地打開,一名面容平凡、膚色暗沉、穿著粗使醫女服飾的女子,低著頭,跟著引路的內侍,無聲地匯入通往宮廷深處的人流。
昭昭,或者說此刻的“阿昭”,感到那瓶凈顏露不僅改變了她的容貌,更像一層冰冷的殼,將她與外界隔絕。她謹記謝玄的警告,眼觀鼻,鼻觀心,將自己完全沉浸在“啞女”的角色里。
她被分派到太醫院下屬的一處偏殿藥房,負責一些最基礎的藥材分揀、碾磨工作。這里空氣渾濁,彌漫著各種草藥混雜的氣味,管事太監神情倨傲,周圍的醫女們也各自忙碌,無人對一個新來的、沉默寡言的“鄉下”醫女投以過多關注。這正合她意。
然而,昭昭的感官卻放大到了極致。她一邊機械地分揀著茯苓,一邊用余光留意著往來之人的只言片語,留意著他們手中傳遞的物品。
一連兩日,風平浪靜。她接觸不到任何與皇帝病情直接相關的事物,甚至連稍微珍貴些的藥材都碰不到。謝玄似乎將她丟進這片泥沼后,便不再理會。她像一顆被遺忘的棋子,在龐大的宮廷機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徒勞地磨損。
直到第三日午后,她奉命將一批碾好的藥粉送至另一處宮苑。穿過一道月洞門時,與一行捧著精美食盒、衣飾鮮亮的宮女擦肩而過。一陣極淡雅、卻異常持久的冷香飄入鼻端。
昭昭的腳步幾不可察地一頓。
這香味……清冽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甜膩,與她這幾日在太醫院接觸的所有熏香、藥香都不同。更重要的是,她在謝玄給她的、關于皇帝近身物品的零碎記錄里,似乎嗅到過類似描述的影子——那是外邦進貢的“雪里春”,數量稀少,據說陛下近來頗為喜愛。
她低著頭,加快腳步,心中卻已掀起波瀾。送出藥粉后,她并未立刻返回,而是憑借這幾日暗自記下的路徑,繞向御廚房廢棄物集中處理的方向。她需要確認,那食盒是否真的送往了帝王寢宮方向。
就在她靠近一處偏僻宮墻時,一陣壓抑的爭吵聲隱約傳來。
“……不能再加了!劑量已超,風險太大!”一個略顯蒼老的男聲,帶著驚懼。
“上面吩咐了,這是最后一步。必須在他下次發作前……你我都清楚,事到如今,早已沒有退路。”另一個聲音尖細些,語氣冰冷。
昭昭心頭猛跳,屏住呼吸,將自己隱在一叢茂密的翠竹之后。她悄悄撥開竹葉,只見兩個穿著低階官服模樣的男子站在墻角陰影處,其中一個手中捏著一個小巧的瓷瓶,正遞給另一個。
“記住,混入‘雪里春’的香餅里……神不知,鬼不覺……”那尖細聲音囑咐道。
雪里春!昭昭瞳孔微縮。果然與那異香有關!
她死死盯住那個瓷瓶,試圖記住它的形制、顏色。然而,就在此時,一陣風吹過,竹葉沙沙作響。
“誰?!”那尖細聲音的男子異常警覺,猛地轉頭看向昭昭藏身的方向。
昭昭心中一凜,知道自己已被察覺。她毫不猶豫,立刻轉身,沿著來時的窄巷疾步離去,不敢回頭,卻能清晰地聽到身后迅速逼近的腳步聲和壓抑的呼喝。
她對這宮廷路徑并不熟悉,慌不擇路之下,竟跑入了一條死胡同!高聳的宮墻擋住了去路。
腳步聲已在巷口響起。昭昭背靠冰冷的墻壁,心臟狂跳,手心沁出冷汗。她下意識地摸向袖中藏著的銀針,腦中飛速運轉著脫身之計,甚至想到了最壞的結果——暴露身份,然后被無聲無息地處理掉。
就在那兩人獰笑著逼近的瞬間,側面一扇看似封死的舊木門,忽然悄無聲息地打開一條縫隙,一只骨節分明的手伸出,猛地將她拽了進去!
“唔!”昭昭猝不及防,跌入一個帶著清冽松木氣息的懷抱。門在身后迅速合攏,隔絕了外面的一切。
黑暗中,她驚魂未定地抬頭,借著一絲從門縫透入的微光,對上了一雙深邃如寒潭的眼眸。
謝玄。
他垂眸看著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只是隨手撿起一件掉落的物品。但箍在她腰間的手臂,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看來,”他冰冷的聲線在狹小的空間里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本王這枚棋子,還不算太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