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路被清晨的露水浸得發潮,踩上去能聽見細微的“吱呀”聲,巷口那棵三百年的老槐樹把影子斜斜鋪在“陳記書店”的木質招牌上,風一吹,門楣上掛著的銅鈴“?!钡仨懥寺?,像在跟巷子里的晨光打招呼。陳爺爺戴著磨花了邊的老花鏡,正蹲在柜臺后擦一本1982年版的《魯迅全集》,深藍色的粗布圍裙沾了些書頁掉下來的碎渣,指尖在泛黃的書頁邊緣輕輕摩挲——這是昨天從巷尾王奶奶家收來的舊書,書脊上還留著前主人用紅筆寫的“***”,字跡已經洇開,卻透著股認真勁兒。
“陳爺爺!”門口傳來清脆的喊聲,小滿背著洗得發白的粉色書包沖進來,褲腳沾了泥點,手里攥著半塊沒吃完的白面饅頭,饅頭渣子順著指縫往下掉。她熟門熟路地把書包往角落那張掉漆的舊木桌上一放,踮著腳夠書架第三層的《昆蟲記》,小胳膊伸得筆直,校服袖子滑下來,露出手腕上用紅繩系著的小鈴鐺,一動就“嘩啦”響:“今天我要把上次沒看完的星天牛部分看完!昨天做夢都夢到它了!”
陳爺爺抬頭笑了笑,眼角的皺紋擠在一起,把擦書的藍布疊得整整齊齊放在柜臺上:“慢點夠,別摔著。那本《昆蟲記》我昨天曬了一下午,潮味都散了,你聞聞,還有太陽的味兒呢?!毙M已經捧著書坐下來,把饅頭放在旁邊的紙碟里,手指點著插圖里的星天牛,頭也不抬地應:“聞到啦!比我家的枕頭還軟乎!”話音剛落,巷口突然傳來卡車的轟鳴聲,“轟隆隆”的聲音震得窗欞都在顫,小滿嚇了一跳,手里的書差點掉在地上,幸好她反應快,用胳膊肘穩穩托住了。
陳爺爺皺了皺眉,起身走到門口,手搭在額頭上往巷口看。一輛白色的卡車停在老槐樹底下,車身上印著“城房拆遷評估”的藍色字樣,兩個穿深灰色西裝的人正拿著文件夾往巷子里走,皮鞋踩在青石板路上,發出“噔噔”的硬實聲響。他心里“咯噔”一下,剛要開口喊住那兩人問問情況,就看見住在隔壁的張奶奶拄著棗紅色的拐杖匆匆過來,拐杖頭在青石板上敲出急促的“篤篤”聲,老太太的頭發有些亂,顯然是急著跑過來的:“老陳!不好了!不好了!我剛才去巷口買豆腐腦,聽拆遷辦的人說,咱們這老巷要拆了!下個月就要開始丈量房子了!”
陳爺爺的手頓在門把手上,陽光剛好照在他的老花鏡上,折射出的光晃得他眼睛發疼,巷口那輛白色卡車的影子,在他眼里變得格外刺眼。小滿也跑了過來,抱著《昆蟲記》緊緊貼在陳爺爺的腿邊,小腦袋仰著,聲音帶著點怯生生的哭腔:“陳爺爺,拆了的話,書店會不見嗎?我以后還能來這兒看書嗎?”陳爺爺摸了摸小滿的頭,剛要開口說“不會的”,口袋里的手機突然響了,刺耳的鈴聲打破了巷子里的安靜,來電顯示是“趙哥”——那個已經催了三個月房租的租客,每次打電話來,語氣都一次比一次硬。
他深吸一口氣接起電話,趙哥的聲音從聽筒里傳出來,比早上的秋風還冷硬:“陳叔,今天下午我過去收房租,這次可不能再拖了。前兩次你說湊湊,這都湊了快一個月了,我這邊也等著錢用呢?!标悹敔斈缶o了手機,指節都有些發白,看著巷口越來越近的評估人員,喉嚨發緊:“趙啊,你看能不能再寬限幾天?我這邊……我這邊剛聽說老巷要拆,還沒捋清楚情況呢?!痹挍]說完,電話那頭就傳來“啪”的一聲掛電話的聲音,忙音“嘟嘟”地響著,像在敲打著陳爺爺的心臟。
他低頭看著小滿擔憂的眼神,把銅鈴往門楣上又掛了掛,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輕松些:“沒事,先回店里看書,爺爺有辦法。”回到柜臺后,陳爺爺想把那本沒擦完的《魯迅全集》放進書架,手指剛碰到書脊,就感覺書頁中間夾了什么硬邦邦的東西。他心里納悶,小心翼翼地翻開,一張泛黃的牛皮紙借條從書頁里掉了出來,慢悠悠飄落在柜臺上。借條上的字跡有些模糊,墨水都暈開了,但借款人的名字卻清晰可見——趙建軍。陳爺爺愣住了,這不是趙哥的父親嗎?他記得趙建軍年輕時和自己一起在巷口擺過書攤,兩人還一起喝過不少次酒,怎么會有借條在這兒?他拿起借條,指尖輕輕拂過“趙建軍”三個字,突然想起二十多年前的那個下午,趙建軍紅著眼眶跟自己借錢的場景,心里一陣發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