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陽光透過書店的木窗,在地上投下格子狀的光影,落在小滿的作業(yè)本上,把她寫的鉛筆字都染成了暖黃色。小滿趴在桌上啃完最后一口饅頭,把紙碟疊好放進柜臺下的垃圾桶里,剛要繼續(xù)看《昆蟲記》里的星天牛章節(jié),就聽見門口的銅鈴“叮鈴”響了一聲,清脆的聲音在安靜的書店里格外明顯。
進來的是老周,一個每天都來借報紙的退休工人,頭發(fā)花白,卻精神矍鑠,手里還提著個印著“牡丹”圖案的小鐵盒,里面裝著他自己炒的綠茶?!袄详?,今天的《晚報》到了沒?我還等著看昨天那場象棋比賽的結果呢?!崩现馨谚F盒輕輕放在柜臺上,目光習慣性地掃過書架,突然皺起眉,手指著第三層書架的位置:“哎?怎么沒把那本《三國演義》擺出來?我昨天看到‘三顧茅廬’那回,今天還想接著看呢?!?/p>
陳爺爺正拿著那張借條發(fā)呆,借條被他反復折了幾道,邊緣都有些起毛了,聽見老周的問話才回過神,連忙把借條疊好放進圍裙口袋里:“昨天收書的時候不小心弄亂了,我下午整理書架的時候找給你,保證不耽誤你看‘三顧茅廬’?!彼贿呎f,一邊給老周倒了杯溫熱的白開水,杯子是個粗瓷的,上面印著“為人民服務”的字樣,還是他年輕時在工廠上班時發(fā)的。
老周坐在柜臺前的舊藤椅上,藤椅“吱呀”響了一聲,他給自己倒了杯綠茶,綠色的茶葉在水里慢慢舒展,散發(fā)出淡淡的清香。他喝了口茶,突然壓低聲音,湊到陳爺爺身邊:“老陳,你聽說了嗎?巷口來了兩個穿西裝的人,是拆遷辦的,說咱們這老巷要拆了,下個月就要開始量房子了?!标悹敔?shù)男挠殖亮顺粒掷锏陌组_水杯晃了晃,水差點灑出來:“張奶奶早上跟我說了,我還以為是她聽錯了呢。你這消息靠譜嗎?”
“怎么不靠譜?”老周放下茶杯,語氣肯定,“我兒子在街道辦上班,昨晚回家跟我說的,還說這次拆遷是定下來的事,跑不了。對了,你那房租的事怎么樣了?趙哥沒再催你吧?我前幾天還看見他在巷口跟別人吵架,脾氣還是那么爆。”提到趙哥,陳爺爺又想起了那張借條,忍不住問:“老周,你還記得趙哥的父親趙建軍嗎?就是二十多年前跟我一起在巷口擺書攤的那個,他當年是不是跟我借過錢?我今天在舊書里翻到一張借條,借款人是他。”
老周愣了一下,手里的茶杯停在半空中,隨即點了點頭:“怎么不記得?趙建軍那人我熟,當年咱們仨還經(jīng)常一起在你這書店里喝酒呢。大概二十年前吧,趙建軍想跟人合伙開個小飯館,還差五百塊錢,找你借了。那時候五百塊可不是小數(shù)目,你剛從工廠下崗,手里也沒多少錢,還是咬著牙把錢借給他了。后來他那飯館沒開起來,還生了場大病,在床上躺了大半年,沒過幾年就走了,這錢估計也就不了了之了,你當時也沒跟他家人提過?!?/p>
陳爺爺心里一陣翻涌,原來這張借條是這么回事,他都快把這件事忘了。他剛要再問問趙建軍當年的情況,小滿突然指著門口喊:“陳爺爺,趙叔叔來了!”兩人抬頭一看,趙哥正站在門口,穿著黑色的皮夾克,手里拿著個棕色的文件夾,臉色比早上打電話時更難看,眉頭皺得緊緊的,像是誰欠了他錢似的。
“陳叔,房租準備好了嗎?”趙哥走進來,腳步很重,踩得地板“咚咚”響,目光在書店里掃了一圈,最后落在小滿身上,語氣帶著不耐煩:“這孩子怎么還在這兒?我不是跟你說過,別讓外人在店里待太久嗎?影響你做生意?!毙M嚇得往陳爺爺身后躲了躲,小手緊緊攥著陳爺爺?shù)囊陆?,陳爺爺把她護在身后,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小滿是來看書的,不是外人。趙啊,關于房租,我有件事想跟你說,你父親當年……”
“別跟我提我父親!”趙哥突然打斷他,手里的文件夾“啪”地拍在柜臺上,聲音響亮,嚇得小滿縮了縮脖子,“我不管他當年跟你有什么交情,也不管你有什么理由,今天你必須把欠我的三個月房租交了,一共三千六,一分都不能少。不然我就報警,讓警察來處理!”老周連忙站起來打圓場:“小趙,有話好好說,老陳也不容易,他這書店生意本來就不好,你再寬限他幾天……”趙哥卻根本不聽,轉身就往門口走,走到門口時還回頭瞪了陳爺爺一眼:“下午我再來,要是還沒準備好,你就等著搬東西走吧!這書店,我可不想再租給你了!”
看著趙哥的背影消失在巷口,陳爺爺嘆了口氣,坐在藤椅上,感覺渾身都沒力氣。老周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別跟他一般見識,這孩子從小就倔,他父親走得早,他媽把他拉扯大不容易,脾氣有點爆也正常。對了,你剛才說趙建軍的借條,是不是有什么轉機?趙建軍當年可是個重情重義的人,雖然話不多,但答應別人的事肯定會做到。他兒子說不定不知道這事兒,你下午跟他好好說說,把借條給他看看,說不定房租的事能商量商量,甚至他還能幫你說說拆遷的事呢?!标悹敔旤c了點頭,心里又燃起了一點希望,他從口袋里掏出借條,小心翼翼地展開,陽光照在借條上,那些模糊的字跡仿佛也變得清晰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