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鈴的叮當聲還沒在木梁上散盡,顧言歸握著銅書簽的指節已泛了白。那枚銅簽邊緣被歲月磨得發亮,正面刻著半朵蜷曲的秋菊,花瓣紋路里還嵌著些經年未褪的銅綠——林硯之盯著那紋路看了兩秒,忽然想起自己手里楓木書簽上“霜降”二字的起筆,竟是與這菊瓣的弧度分毫不差。
“這枚銅簽……是您刻的?”林硯之的聲音比剛才輕了些,指尖無意識地蹭過楓木書簽背面那處極小的“硯”字,木纖維的粗糙感透過指尖,輕輕撓著她的心臟。
顧言歸抬眼時,眼底還凝著未散的怔忡,他把銅書簽輕輕放在“霜降”楓木簽旁,兩枚書簽的紋路在午后的陽光里一觸,竟恰好拼出一朵完整的菊花。“十年前走得急,把它落在了書店窗臺。”他的聲音帶著點南方口音的軟,卻又藏著些長途跋涉的沙啞,“當時想著,等找到蘇晚,就回來把它和最后一枚‘霜降’楓木簽湊成對。”
“蘇晚”兩個字像顆浸了溫茶的石子,在林硯之心里輕輕一沉。她猛地想起昨晚整理舊物時翻到的那本米白色筆記本——扉頁上用鋼筆寫著“蘇晚”二字,字跡娟秀得像初春的柳枝,里面還夾著一張泛褐的銀杏葉,葉尖上留著一行小字:“等顧言歸,共赴霜降約。”
“您說的蘇晚,是不是喜歡在筆記本里夾銀杏葉?”林硯之的手有點發顫,她從帆布背包里掏出那本筆記本,遞過去時,封面上的銀杏葉標本輕輕晃了晃,“我去年霜降在城南舊書店撿到的,當時里面還夾著張紙條,說要把本子帶回老巷書店。”
顧言歸的手指碰到筆記本的瞬間,呼吸猛地頓住。他翻開扉頁的動作輕得像怕碰碎什么,指腹反復摩挲著“蘇晚”二字,眼眶慢慢紅了。“這是她的本子,”他的聲音里帶著不易察覺的哽咽,“她總喜歡在書里夾葉子,說每片葉子都記著當天的故事。你看這兒——”他翻到筆記本第三頁,指著一行被水洇過的字跡,“‘今日在老巷書店刻了枚“立春”簽,顧言歸說,等湊齊二十四節氣,就帶我去看南方的桂花開。’”
陳叔在一旁嘆了口氣,從柜臺下的抽屜里拿出個鐵皮餅干盒,打開時,里面整整齊齊疊著十幾張老照片。他抽出最上面一張遞給兩人:照片里的顧言歸還穿著白襯衫,手里舉著剛刻好的“夏至”楓木簽,身邊的蘇晚扎著馬尾,正踮著腳幫他拂去肩上的木屑,書店的木格窗在他們身后投下細碎的光斑,窗臺上還擺著半壺沒喝完的桂花酒。
“這是你們走的前一天拍的,”陳叔的手指擦過照片里蘇晚的笑臉,“蘇晚說,等你回來,就把這張照片掛在書店最顯眼的地方,讓老巷的人都知道,她等的人回來了。”
林硯之看著照片里的畫面,忽然想起去年霜降那天的雨——她抱著剛買的舊書躲在城南書店屋檐下,雨幕里沖過來一個男人,幫她撿了本掉在水里的《邊城》。當時男人身上飄著淡淡的桂花香,手里提著個陶制酒壺,壺身上好像也刻著字,只是雨太大,她沒看清。
“顧先生,去年霜降那天,您是不是在城南舊書店門口幫一個姑娘撿過書?”林硯之放下照片,目光落在顧言歸的風衣上——風衣袖口還沾著點南方特有的桂花碎屑,和記憶里的味道一模一樣。
顧言歸愣了一下,隨即笑了,眼角的細紋里盛著暖意:“是有這么回事。那天我去城南找蘇晚的親戚,路過舊書店時,看到你的書掉在雨里,就順手撿了。怎么,你就是那個姑娘?”
林硯之點頭時,心里的那些巧合忽然像串起的珍珠,終于連成了線。原來她兜兜轉轉帶著筆記本來到老巷,原來她在雨里遇到的陌生人,原來這枚刻著“硯”字的“霜降”簽,都是時光埋下的伏筆,把錯過的人、未說的話,一點點拉回了原點。
窗外的老槐樹忽然落下幾片葉子,剛好飄在兩枚拼成整菊的書簽上,像是時光輕輕嘆了口氣,又像是在說,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