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開!統(tǒng)統(tǒng)閃開!此三人造謠惑眾,煽動抗役,依律拿辦!”
從高府回來,還沒進縣衙大門,王干炬就在縣衙附近那條街上,看見典史周坤帶著七八個衙役,押著三個頸戴木枷、用鐵鏈串著的男子,往縣衙的角門,也就是民間俗稱的“鬼門”走。
圍在周坤他們周圍的,還有數十個百姓,男女老少皆有,個個面帶驚惶。
王干炬看得出來,這些百姓大概率是那三個被周坤逮起來的男子的親屬,他們心里擔憂,又不敢對抗官府,只好徒勞地圍在這。
周坤不是被安排去動員青壯了么,怎么就捉拿造謠惑眾的賊人了?
不過王干炬也沒有湊上前,反正周坤在典史廳審完犯人,要將卷宗交給他過目,屆時,周坤自然會給他說清楚前因后果。
不過,盡管就記憶中的情況看,周坤這人雖然有些小心思,但是總的來說,作為一個標準的扎根本地的豪強代表,在修堤這種關乎家族根基的事上,周坤不應該也不可能從中作梗。
但王干炬知道,不能聽信一面之辭,在上一個世界,他不就是因為太過天真才丟了性命么。于是,他吩咐王福,找那些百姓,聽聽他們怎么說。
周坤沒有讓王干炬等很久,準確說,這位典史只是粗略問了幾句話,就把人關進了縣獄,然后徑直來了二堂找王干炬。
他朝主位上的王干炬草草一拱手,算作見禮,喚了一聲“縣尊”,也不等王干炬說“坐”,便自顧自走到一旁,拎起茶壺,給自己倒了一大碗冷透的殘茶,仰頭“咕咚咕咚”灌了下去。末了,用袖口抹了抹嘴角,這才重重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長出了一口悶氣。
王干炬見狀,也不以為忤,看來這位典史今天是不太痛快。
“街上我都瞧見了,說說吧,什么情況?”王干炬一邊說著,一邊遞過去一個手爐,這是剛才讓人準備的。
周坤接過手爐捧在手里,眉頭擰成個疙瘩,說道:“真是晦氣!今天,下官去了七俠鎮(zhèn),找了鎮(zhèn)上的邱員外、白馬書院的朱夫子,好說歹說,二位答應幫我動員。結果在鎮(zhèn)上的同福客棧坐著歇息的時候,就撞見這三個夯貨在那滿嘴噴糞!”
“我當下就火了!沒多想,亮明身份就把那三個拿了。結果,人剛鎖上,他們那在集上趕集的叔伯兄弟、婆娘老子就不知從哪兒涌了出來,哭天搶地,硬跟到了衙門口。場面您也瞧見了。”
“當時說得有鼻子有眼,什么‘童男童女鎮(zhèn)河妖’,什么‘青壯男子打生樁’。說什么‘童男要未滿八歲,童女得是端午生的’,‘青壯男子要選八字硬的,用紅布裹了打進樁心’……添油加醋,越說越邪乎!結果帶回來一問,好家伙,他們不過是聽別人說,官府是要拉人打生樁的話頭,為了顯擺,自己又胡編亂造了不少細節(jié)加進去。”
“嗯……”王干炬沒有發(fā)表什么意見,他在想這背后是不是藏了什么東西。
江寧縣雖然準備修堤,但是銀子沒有到位,陳念祖找的是大戶化緣,周坤找的是鄉(xiāng)紳通氣,按說小民應該還不知道修堤的事,結果謠言就先傳出來了,還傳得有鼻子有眼的。
周坤和王干炬想得一樣,他說:“縣尊,麻煩就麻煩在這兒。這幫蠢貨是胡謅不假,可這話他們從哪聽來的?又有多少人聽過這話?就怕‘打生樁’這三個字,已經傳遍江寧的四鄉(xiāng)八里了!咱們征夫的告示還沒貼,索命的謠言先到,我瞧著,這謠言的根子,陰損得很,不像鄉(xiāng)愚能想出來的,倒有些江湖上下黑手的味道。”
王干炬點點頭,說:“那依你之見,是何方神圣在和我們過不去。”
“咱江寧縣龍蛇混雜,”周坤啐了一口,“細細想來,能干出這等陰損事、手腳又這么快的,十有**是漕幫那幫混賬。只是,漕幫水深,不知道藏了多少達官顯貴的‘夜壺’。所以,幕后主使是究竟誰,就不好說了,甚至,都很難保證,只是一方勢力在和我們?yōu)殡y。”
“漕幫情況復雜,哪怕把那幾個管事抓來問話,估計也是得不到結果。”王干炬說:“當務之急,還是破除謠言。”
“縣尊所言極是,”周坤恭維道:“不如把各坊、各鄉(xiāng)鎮(zhèn)的坊正、里長喊來訓話,責令他們禁謠。”
謠言這種東西,豈是一紙禁令就能夠禁絕的,只怕越是禁,老百姓就越覺得煞有其事。
王干炬直接搖頭,說:“找這些坊正、里長是要找的,得讓他們知道,這確實是個子虛烏有的謠言,但是辟謠不是這么辟的。這樣,你也找些閑漢,編一些大江蛟龍走水的傳言,把這潭水徹底攪渾。”
“就說:江里有老蛟要化龍,所以近年才水患頻頻。咱們修這堤,是奉了城隍爺的夢諭,要‘鎖蛟鎮(zhèn)水’,保一方平安!這老蛟屬陰,怕人多陽氣重,所以專等青壯云集、開工動土那日,要借陽氣鎮(zhèn)壓它,去干活不是送死,是去當‘鎮(zhèn)蛟力士’,積德又沾光!”
當王干炬和周坤在縣衙二堂分析的時候,王福也已經找到了那三個被帶回縣衙的男子的親眷,問清楚了事情的緣故。
“……說是我家二柱造謠……可是我家二柱素來本分,靠著在碼頭扛包過活,哪有造謠生事的膽量……”
王福看得出來,這些刁民的話顯然有所隱瞞。
“王典史按律辦事,自有他的章程。眼下是我家老爺心善,知道你們不易,特地讓我來問個究竟,看看里頭有沒有誤會。老爺一片愛民之心,你們可要掂量清楚了。”
幾個年紀大的對視了一眼,其中那個年紀最大的,哆嗦著吐了實話:“就是……就是聽說,官府要拉人打生樁。”
總算是問到了一點有用的東西,王福心想。
“在哪聽說?”
“碼頭上,聽幾個閑漢說的。”
王福知道自己已經問到了自家老爺想知道的內容,也就不再問,點點頭,說:“且寬心,我家老爺最是清明,你們且先回去,莫要再傳謠言,老爺自有道理。”
安撫住眾人后,王福便不再多留,轉身快步回了縣衙,在后院候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