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內,滴水聲單調而規律,如同亙古不變的心跳。微弱的天光(或許是某種發光礦物透過巖層縫隙滲入的幽光)與角落里熒光蘑菇散發的柔白光芒交織,將這方寸之地籠罩在一片靜謐而詭異的朦朧之中。
沈千凰盤膝而坐,脊背挺得筆直,如同絕壁上的孤松。她的呼吸緩慢而深長,每一次吸氣,都帶著石室中潮濕陰冷的、混雜著淡淡熒光蘑菇清甜與紫色小草苦澀的氣息;每一次呼氣,都仿佛要將肺腑中積郁的劇痛、陰寒與疲憊盡數吐出。然而,那深入骨髓的痛楚與體內脆弱的平衡,并非呼吸可以緩解。
她閉著雙眼,全部心神卻沉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玄妙而危險的內視之中。
不再是之前那種模糊的感知,也不是劇痛中混沌的掙扎。在經歷了地脈洪流的沖刷、生死邊緣的“共鳴”、以及那詭異三角平衡初步形成后,她的“靈明”仿佛被淬煉過的精鐵,雖然依舊微弱,卻變得異常“敏銳”與“凝聚”。
她“看”著自己體內。
那赤紅、幽藍、灰黑三色能量流構成的三角,依舊在緩慢而固執地旋轉著,彼此撕扯、吞噬、又詭異地“共生”著。每一次旋轉,都帶來經脈欲裂的痛楚,丹田與左肩如同有兩團燒紅的烙鐵在緩緩碾壓。但與之前純粹的、毀滅性的沖突不同,此刻,在這三角循環的“間隙”與“節點”處,多了一些極其微弱的、近乎無形的、銀白色的“絲線”。
這些“絲線”細若游絲,若有若無,仿佛隨時會斷裂。它們并非實體,而是沈千凰在絕境中,以自身瀕臨潰散的意志為引,強行“抓住”并“模擬”了那來自地脈深處、宏大韻律的一絲“波動”后,殘留在體內的一種“印記”,或者說,一種極其初級的、對那種“韻律”的“共鳴”與“映射”。
她不知道這具體是什么,老鐵頭沒教過,任何典籍上也未曾記載。這只是一種在死亡壓迫下、靈魂與天地規則產生剎那交匯后的、本能的“殘留”與“模仿”。姑且稱之為……“弦”的印記。
此刻,她正嘗試著,以這點微弱的“靈明”為針,以那殘存的、對地脈韻律的“印象”為線,極其小心地,去“觸碰”體內那最狂暴、也最不穩定的赤紅“一號”劇毒能量流。
不是對抗,不是引導,更不是煉化——那是癡人說夢。而是……嘗試去“感受”它。
感受它那暴烈、灼熱、充滿毀滅與詭異新生**的“波動”;感受它在三角循環中,與幽藍“牽機”的陰寒纏綿碰撞時,激起的細微“漣漪”;感受它被灰黑死寂之力“吸附”、“沉淀”時,那不甘的“震顫”。
這個過程,比在刀尖上行走更危險萬倍。她的“靈明”如同暴風雨中的一葉扁舟,隨時可能被“一號”那狂暴的“波動”撕碎、同化、湮滅。僅僅是輕微的接觸,就讓她神魂劇震,眼前發黑,喉頭腥甜,幾乎要噴出血來。
但她咬著牙,死死堅持著。因為這是唯一的希望,是那“沙粒眨眼”的啟示,是她在絕對死境中窺見的一線天機——與其強行壓制、對抗這些恐怖的力量,不如嘗試去“理解”它們的“韻律”,尋找那渺茫的、“共鳴”與“共存”的可能。
汗水,混合著血水,從她額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巖石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她的身體微微顫抖,臉色慘白如紙,嘴唇被咬出深深的齒痕,卻始終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瞬,也許是漫長的一個時辰。
終于,在那無盡的、仿佛要將靈魂都灼燒殆盡的痛苦與暈眩中,她捕捉到了!捕捉到了“一號”能量流在某個極其短暫的瞬間,與幽藍“牽機”碰撞時,產生的一絲極其微弱、轉瞬即逝的、并非純粹毀滅,而是帶著某種奇異“抵消”與“轉化”意味的“波動頻率”!
就是它!
沈千凰的“靈明”驟然凝聚,如同最精準的工匠,將那一絲殘存的、對地脈宏大韻律的“印象”,模擬成一道微弱到幾乎不存在的“漣漪”,輕輕“撥動”了那剛剛捕捉到的、“抵消與轉化”頻率的“弦”!
“嗡……”
一聲極其輕微、仿佛幻覺般的嗡鳴,在她體內深處響起。
沒有驚天動地的變化,沒有痛苦瞬間消失的奇跡。但沈千凰清晰地“感覺”到,在“一號”與“牽機”下一次碰撞的瞬間,那本應爆發的、撕裂般的沖突能量,竟真的……減弱了微不足道的一絲!仿佛有一部分沖突,被那微弱的“漣漪”引導、分散,融入到了周圍緩慢運轉的、混合了地脈靈韻的灰黑能量流中,被其“沉淀”、“吸附”掉了少許。
有效!雖然效果微乎其微,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對整體的痛苦和平衡的改善,杯水車薪。但,這確確實實,是第一次!是她憑借自身意志與領悟,主動地、有意識地,影響了體內那恐怖劇毒的沖突!而不再是之前那樣,完全被動地承受,或者依靠玉佩暖流和地脈靈韻的“安撫”!
一種難以言喻的、混合了狂喜、心酸與更沉重責任的明悟,涌上心頭。這條路,走得通!但,也艱難危險到了極致!每一次“撥動”,都像是在萬丈深淵上走鋼絲,需要凝聚全部心神,捕捉那轉瞬即逝的“頻率”,承受反噬的痛苦,成功率低得可憐。而且,這只是針對“一號”與“牽機”沖突的細微調節,對于盤踞左肩的幽冥掌毒煞氣,對于那灰黑死寂之力的沉淀,對于整個三角平衡的穩固,還遠遠不夠。
但,這畢竟是零的突破!是從絕望的谷底,親手鑿出的第一道縫隙!是真正屬于她自己的力量,而非外物的庇佑!
她緩緩吐出一口帶著血腥味的濁氣,睜開了眼睛。眸中布滿血絲,疲憊欲死,但深處,卻燃起了一點微弱卻無比堅韌的、名為“希望”與“掌控”的火星。
“沈……姑娘?”身旁傳來林嵐虛弱卻清晰了許多的聲音。
沈千凰轉頭,對上林嵐那雙雖然依舊黯淡、卻已有了焦距的眼眸。她醒了,而且神智似乎清醒了不少。
“你感覺如何?”沈千凰的聲音嘶啞干澀,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
“死不了……”林嵐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個笑容,卻因牽動傷口而化作一聲悶哼。她嘗試動了動手指,雖然依舊無力,但已不再是之前那種完全不聽使喚的麻痹感。“多謝……你又救了我一次。”她的目光落在沈千凰蒼白憔悴、卻異常沉靜堅定的臉上,眼中閃過復雜的情緒,有感激,有愧疚,更有深深的憂慮。“你的傷……”
“無妨,暫時穩住了。”沈千凰輕描淡寫地帶過,目光掃過林嵐包扎過的左臂,那里的血跡已呈暗紅色,不再新鮮滲出,但煞毒侵蝕的陰寒之氣依舊盤踞不散。“你體內的幽冥煞毒和陰寒掌力交織,尋常藥物難解。此地陰氣重,于你傷勢不利,但也有一樁好處。”
她指向石室角落那幾株散發著柔和白光的蘑菇和深紫色小草:“這些菌草,生于極陰之地,卻蘊含一絲純凈陰靈之氣,兼有微弱寧神補益之效。我試過,無毒。你傷勢太重,虛不受補,可用此物緩緩滋養經脈,穩住傷勢,再圖祛毒。”
說著,她艱難地挪動身體,采來幾朵最小的熒光蘑菇和兩片紫色草葉,遞給林嵐:“慢慢嚼服,運功化開藥力,切記不可貪多求快。”
林嵐沒有多問,接過菌草,依言服下。微涼的清甜與淡淡的苦澀在口中化開,化作兩股微弱卻溫和的暖流,緩緩滲入干涸的經脈,帶來一絲久違的舒緩。她閉上眼,開始默默運轉所剩無幾的、沈家基礎功法中療傷篇的法訣,引導藥力。
沈千凰則重新閉上眼睛,一邊繼續以那種危險的方式,極其緩慢、極其小心地“撥動”體內那脆弱的“弦”,嘗試“調和”劇毒沖突,減緩痛苦;一邊分出一絲心神,仔細感知著石室內外的動靜。
石室內寂靜無聲,只有水滴聲和林嵐微弱的呼吸調息聲。石室外,暗河的水流聲隱隱傳來,除此之外,并無其他異響。那恐怖的“地血蛭”似乎并未追來,或許是被那神秘的銀色符文力場驚退,或許是因為此地已遠離其巢穴。
暫時安全。但絕非長久之計。
她們必須盡快離開這里。林嵐需要真正的祛毒療傷,她需要更安全的環境來嘗試掌控體內那危險的力量,更需要弄清楚外界的情況,找回失落的鳳紋玉佩,并應對太子府、幽冥宗乃至相府可能接踵而至的追殺。
但如何離開?原路返回那片絕地是自尋死路。順著暗河往下?下游通向何方?是否會有更可怕的危險?往上?巖壁濕滑,裂縫狹窄,她們重傷之軀,如何攀爬?
正思索間,沈千凰的耳廓微微一動。
不是水聲,也不是風聲。而是一種極其細微的、仿佛什么東西在濕滑巖石上輕輕刮擦的……“沙沙”聲。聲音來自石室另一側,那處有氣流透出的巖壁裂縫之后!
沈千凰瞬間屏住呼吸,靈明提升到極致,全身肌肉繃緊。林嵐也似乎察覺到了什么,調息中止,警惕地睜開眼。
“沙沙……沙沙……”
聲音很輕,很慢,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試探意味。不像“地血蛭”那種粘膩的蠕動,也不像大型妖獸的爬行,反而更像是……某種體型較小、爪趾尖利的生物,在巖壁上謹慎移動的聲音。
是什么?生活在這地下暗河附近的洞穴生物?蝙蝠?鼠類?還是……更詭異的東西?
沈千凰對林嵐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悄無聲息地挪到那處裂縫旁,將耳朵貼近巖壁,凝神細聽。
“沙沙……吱吱……”
這一次,聲音更清晰了一些,還夾雜著幾聲極其微弱的、類似幼獸嗚咽般的“吱吱”聲。聲音中透著一種明顯的……虛弱、驚恐,以及……饑餓?
沈千凰心中微動。她小心翼翼地從地上撿起一塊小石子,透過裂縫,輕輕扔了過去。
“啪嗒。”石子落在裂縫另一側的地面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吱——!”一聲短促而尖銳的驚叫響起,緊接著是一陣慌亂的、連滾帶爬的“沙沙”聲,似乎那東西被嚇得夠嗆,倉皇退后了一段距離,但又沒有立刻逃走,只是在遠處焦躁不安地徘徊,發出低低的、充滿恐懼和警惕的“嗚嗚”聲。
似乎……威脅不大?而且,聽起來狀態很不好?
沈千凰沉吟片刻,心中有了計較。她緩緩退后幾步,從懷中(實際是從儲物袋角落)摸出最后一點、她一直舍不得吃的、用來應急的干肉脯。肉脯已經有些發硬,但味道還在。她將肉脯掰下一小塊,用一根細長的草莖穿著,再次湊到裂縫處,輕輕將肉脯從縫隙中遞了過去,然后迅速縮回手,靜靜等待。
巖壁另一側的聲音戛然而止。過了好一會兒,才響起極其輕微、充滿猶豫的嗅探聲。然后,是更加輕微的、牙齒啃噬硬物的“咔嚓”聲,速度很快,帶著一種迫不及待的貪婪。
吃了。而且很餓。
沈千凰心中稍定。能溝通(哪怕是投食),有基本的恐懼和需求,不是那種完全失去理智的兇獸或陰邪之物。這或許是好事。
她再次掰下一小塊肉脯,遞過去。這一次,那邊的生物猶豫的時間更短,很快便咬住肉脯,拖了過去,迅速吃完。
如此反復幾次,小半塊肉脯喂完。巖壁另一側那生物的警惕似乎降低了不少,徘徊的“沙沙”聲也靠近了一些,甚至能聽到它靠近裂縫時,那細微的、帶著渴望的呼吸聲。
沈千凰不再投喂。她需要讓對方明白,食物不是白給的。
她輕輕咳嗽一聲,用盡可能平和、不帶威脅的語氣,對著裂縫低聲說道:“聽得懂人話嗎?我沒有惡意。我們需要離開這里,你知道出路嗎?”
巖壁另一側瞬間安靜下來,只有那細微的呼吸聲證明對方還在。過了半晌,一個極其微弱、帶著顫抖和濃濃怯意的、仿佛幼童般的聲音,結結巴巴地、用著古怪的音調回應道:
“出……出路?外……外面?可怕……不能去……有……有可怕的東西守著……”
真的能溝通!而且似乎靈智不低!沈千凰心中一震,與林嵐交換了一個眼神,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驚訝與希望。
“可怕的東西?是什么?在哪里守著?”沈千凰盡量讓聲音顯得溫和。
“黑……黑水里的……大塊頭……還有……會飛的……骨頭……好多……守在上面的洞口……”那聲音似乎回憶起了什么恐怖的事情,顫抖得更厲害了,“它……它們守著……不讓任何活的……東西出去……吱吱……”
黑水里的大塊頭?會飛的骨頭?守著上面的洞口?
沈千凰立刻想到了那深不見底的黑色“水面”,以及可能潛伏在其中的未知恐怖。至于“會飛的骨頭”,難道是某種骷髏形態的亡靈生物?還是被陰煞死氣侵蝕、發生了異變的妖獸骸骨?它們守在“上面的洞口”?是指她們墜入暗河的那個裂縫?還是另有出口?
“除了上面的洞口,還有別的路可以離開這里,到……到外面有光、有樹木的地方去嗎?”沈千凰追問。
“光……樹木……”那聲音似乎很困惑,思考了很久,才怯生生地道,“不知道……我……我從沒離開過這里……下面……下面很深……有水……很大的水……通向更黑的地方……吱吱……那邊……也有可怕的味道……”
下面?暗河下游?通向更黑、更深處?而且也有“可怕的味道”?
沈千凰的心沉了下去。看來,無論是往上(可能有恐怖守衛),還是往下(未知的黑暗深處),都危機四伏。
“你一直住在這里?以什么為食?”沈千凰換了個問題,試圖了解更多信息。
“我……我和族群……住在那邊的石縫里……吃發光的苔蘚……還有水里的蟲子……有時候……能撿到從上面掉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