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樹根的復蘇進度,給了沈千凰莫大的鼓舞。然而,就在她沉浸于靈力初成、枯木逢春的喜悅,以為能夠在這方寸天地間繼續積蓄力量時,沈家府邸,乃至整個大楚朝堂的風向,卻悄然發生了轉折。這轉折起初細微如漣漪,卻注定要掀起層層浪濤。
最先察覺異常的,是沈千凰在藥圃的搭檔,老韓伯。這幾日,他總是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侍弄藥草時也常出神,那柄用了多年的小藥鋤,好幾次差點鏟到自己的腳。沈千凰看在眼里,并不多問,只默默接手了更多瑣事,好讓韓伯能坐在一旁歇息喘口氣。
直到這日晌午,韓伯實在憋不住,湊到正在給月光草除草的沈千凰身邊,壓低聲音,滿是憂色地嘆道:“清璃小姐,你說這好端端的,怎么又要打仗了呢?”
沈千凰手中藥鋤一頓,抬眸看向韓伯,目光平靜中帶著一絲疑問。
韓伯見她不解,嘆了口氣,聲音壓得更低:“我也是昨兒個聽我那在二門外當值的遠房侄子提了一嘴。說是北邊……唉,就是咱們大楚北境的寒淵郡那邊,不太平了。那些北邙的蠻子,不知怎的,又鬧騰起來了,搶了好幾個靠近邊境的屯莊,據說還殺了咱們的邊軍哨探。朝廷震怒,要發兵征討呢。”
北邙?沈千凰在原主的記憶碎片中搜索,只找到一些模糊的印象。似乎是大楚北境之外的游牧部族聯盟,民風彪悍,弓馬嫻熟,時常南下劫掠。大楚立國數百年,與北邙時戰時和,邊境摩擦從未真正平息。但聽韓伯的意思,這次似乎鬧得比較大,竟到了要“發兵征討”的地步。
“這打仗……跟咱們府里,有關系嗎?”沈千凰問得直接。她關心的從來不是千里之外的戰事,而是這戰事是否會波及自身,波及沈家。
“怎么沒關系?”韓伯臉上憂色更重,“咱們沈家,祖上可是以軍功起家的!雖說這些年重心轉向了經營和培養子弟修仙,可跟軍中的關系一直沒斷。我聽我那侄子說,這次朝廷點兵,怕是……怕是會征召各家世族、修仙門派出力呢!”
沈千凰心下一凜。征召世族、仙門出力?這意味著什么?意味著沈家可能需要派出族中力量,無論是修士還是依附的私兵部曲,參與這場戰事。而一旦涉及出兵,必然牽動家族內部資源、人力的重新分配,甚至可能引發權力格局的變動。
“那……府里可有什么說法?”沈千凰試探著問。
“還沒個準信兒,但聽說主事的幾位老爺,這幾日議事廳的燈火就沒熄過。”韓伯搖頭,臉上皺紋更深了,“還有啊,庫房那邊,最近是不是又開始加緊清點、調配物資了?我瞅著往丹堂、器堂運送藥材礦石的車都多了不少。”
沈千凰默然。韓伯的觀察沒錯。這幾日,庫房確實比往常更忙碌,趙管事的臉也拉得更長,對各項物資的支取盤查得越發嚴格,尤其是一些療傷、補氣、以及煉制低階法器常用的材料,出庫數量明顯增加,且多有“急用”、“備戰”之類的批條。她原本只以為是張管事倒臺后的正常整頓,如今看來,恐怕與這北境戰事脫不了干系。
“這仗要是真打起來,還不知道要打多久,要花多少銀子,死多少人。”韓伯絮叨著,滿是歲月風霜的臉上寫滿了對未知的憂慮,“糧價怕是要漲,那些修行用的資糧,怕是也更緊俏、更貴了。咱們這些沒什么依靠的,日子怕是更難熬咯。”
沈千凰心中念頭飛轉。韓伯的擔憂不無道理。戰爭一旦開啟,便是巨大的消耗。靈石、丹藥、法器、符箓,這些修行資糧的需求必然暴漲,價格水漲船高。沈家作為地方大族,既要響應朝廷征召,可能出兵出糧,又要加強自身防御,儲備資源,內部資源的流向必然會發生傾斜。像她這樣無依無靠、修為低微的旁系,能分到的資源恐怕會更加微薄,甚至被進一步邊緣化。
但危機之中,往往也蘊藏著機遇。家族重心轉移,某些方面的管控可能會放松;資源緊張,一些原本不被重視的“邊角料”、“廢棄品”或許會更無人問津;局勢動蕩,一些固有的規矩和界限,也可能出現松動……
“韓伯也不必過于憂心,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沈千凰寬慰了老人一句,語氣平和,“咱們只管做好自己的本分,照料好這些藥草便是。真要有什么變故,府里總會有些章程的。”
韓伯聽了,點點頭,又搖搖頭,嘆著氣走開了,背影顯得有些佝僂。
沈千凰則繼續手中的活計,心思卻已飄遠。北境戰事,朝堂異動,家族應對……這些看似遙遠的大事,如同一塊投入湖中的巨石,激起的漣漪正層層擴散,終將波及到她這潭水的最深處。她必須提前做些準備。
接下來的幾日,沈千凰更加留意府中的動向。她發現,往來庫房領取物資的各房管事、執事,神色間都多了幾分匆忙與凝重,交談中也常夾雜著“北邊”、“軍需”、“貢獻”之類的字眼。丹堂、器堂所在的區域,日夜爐火不熄,叮當之聲不斷,顯然在加緊趕制著什么。連往日里較為清閑的講武堂,也時常傳來呼喝操練之聲,氣氛肅殺。
她還注意到,府中護衛巡邏的頻率和范圍似乎也增加了,尤其是靠近庫房、丹堂、器堂等重要區域,明崗暗哨,戒備森嚴。以往一些可以通融的“小門路”,如今也被卡得很死。趙管事的臉幾乎黑成了鍋底,對任何不合規矩的支取都厲聲呵斥,不留情面。
這一日,沈千凰正在庫房清點一批新到的、品相參差不齊的“止血藤”。這種藤蔓是制作低階金瘡藥的主要原料,需求量大,但處理起來頗為麻煩。她正仔細分辨著年份和成色,忽聽外面傳來一陣略顯急促的腳步聲和低語。
“……快些,長老們還在議事廳等著呢!清單可核對清楚了?一樣都不能錯!”一個略顯尖銳的聲音催促道。
“李執事放心,都核對了三遍了,按單子上的,療傷類的‘白玉生肌散’五十瓶,‘回春丹’三十瓶,補氣類的‘益氣丸’一百瓶,‘行軍散’二百包,還有精鐵箭簇三千枚,制式腰刀一百把……”另一個聲音恭敬地匯報著。
沈千凰手中動作不停,耳朵卻將對話聽了個全。白玉生肌散、回春丹,這都是中低階修士常用的療傷丹藥;益氣丸是補充靈力、恢復體力的基礎丹藥;行軍散則是給普通軍士使用的、略具療效的粉末。精鐵箭簇、制式腰刀,更是軍械無疑。而且數量如此龐大,顯然不是尋常備用。
是了,這恐怕就是沈家響應朝廷征召,需要“貢獻”出去的第一批物資了。沈千凰心中了然。看來,戰事比想象中更急,朝廷催得緊,沈家也必須有所表示。
那李執事和匯報之人匆匆而過,并未停留。但他們的對話,卻像一顆石子,投入沈千凰的心湖。沈家要出血了,而且出的不會少。這批物資只是開始,后續恐怕還有更多。家族的資源儲備必然吃緊,那么,像她這樣無足輕重的旁系,所能分潤到的,恐怕會更少。
傍晚回到小院,沈千凰沒有立刻開始修煉,而是坐在油燈下,鋪開一張粗紙,提筆寫下幾行字:
“北境戰事起,朝廷征召急。沈家需納糧出兵,資糧必緊。”
“庫房管控嚴,丹器兩堂忙。日常用度或將縮減,邊緣者益艱。”
“然危中有機。戰事消耗巨,廢棄之物或增,監管或疏。可留意者:丹堂廢渣、器堂邊角、藥圃劣品、或戰時特有之‘損耗’。”
寫罷,她凝視片刻,將紙湊近燈焰點燃,看著它化為灰燼。思路已清晰,局勢已明了。朝堂之變,如狂風將至,她這株剛破土而出的幼苗,需得抓緊時間,將根扎得更深,從這即將變得貧瘠的土壤中,汲取那可能更加稀缺、卻也可能因混亂而露出的養分。
她走到墻角,掀開一塊松動的地磚,露出下面一個小小的土坑。坑里放著幾個粗陶罐,里面分別裝著這段時間積攢下的、經過初步處理的各類“廢料”提取液粉末,以及那幾樣從“垃圾堆”里撿來的、性質特異的“破爛”。她清點了一下,又小心地埋好。
然后,她盤膝坐下,內視丹田。那點米粒大小的靈源穩定地搏動著,散發著溫潤的光。胸口檀中與下丹田之間的靈力溪流,雖細弱卻川流不息。枯樹根在懷中散發著微弱的暖意與生機。
狂風將至,她需得更快成長。明日開始,她要更加留意庫房、丹堂、器堂那些“廢棄”物資的流向。韓伯提到的糧價、資糧價格上漲,也需關注,或許可以設法將手中那點微薄的月例銅錢,換成更保值的、或對自己更有用的東西。修煉不能有絲毫松懈,“文火”慢燉需堅持,對枯樹根的“溫養”需持續,對那幾樣特異“廢料”的研究,也要尋機進行。
窗外,夜色漸濃,遠處府邸核心區域,隱約有燈火通明,映照出飛檐斗拱沉重的輪廓。那是家族高層正在運籌帷幄、決定資源流向的地方。而她,沈千凰,只能在這最偏僻的角落,如同一只最警覺的工蟻,在暴風雨來臨前,默默地、奮力地,為自己那微小而脆弱的巢穴,積累每一粒可能找到的糧食。
朝堂之風,已起于青萍之末。而沈家這棵大樹,乃至依附其上的每一片枝葉,都將在這場風浪中,迎來各自的飄搖或穩固。她這片剛剛舒展的、最不起眼的嫩葉,唯有將根須更深地扎入黑暗,方能爭取一線生機,靜待風過天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