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
沈千凰沒有坐下,只是靜靜望著圈椅中臉色蒼白的儲君。燈火在他身后投下搖曳的暗影,將他半邊面容隱沒,那雙眼中的銳利與虛弱奇異地交織著,像一柄收入舊鞘卻仍見寒芒的劍。
“殿下天潢貴胄,微臣不過一待罪之身,藏名隱姓的螻蟻,何德何能與殿下做交易。”她語調平緩,聽不出情緒,只是陳述事實。
李容與似乎早料到她的反應,并不動氣,反而低咳了兩聲,才道:“沈姑娘不必自輕。沈牧之大人風骨,朝野尚有公論。你蟄伏于此,查證至今,豈是甘為螻蟻之人?至于我的處境……”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昨夜那一箭之后,這東宮,這儲位,看似穩固,實則危如累卵。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而‘燼余’最擅長的,便是這暗處的冷箭。我需要一個不在他們視線之內,卻又足夠敏銳、且與他們有舊仇的幫手。你需要一個能接觸到更多卷宗秘檔、能提供一定庇護、且目標一致的身份。這難道不是各取所需?”
他停頓了一下,從懷中取出一物,并非印璽,而是一枚看似普通的羊脂玉佩,輕輕放在那本《前朝水利考》旁。“這是我的誠意。見此玉佩,如我親臨。在東宮某些隱秘之處,或某些特定之人面前,它能為你行些方便。自然,風險自負。”
沈千凰的目光落在那枚玉佩上,光澤溫潤,雕工簡潔,并無特殊紋樣,但玉質極佳。她沒有去拿,只是問:“殿下想知道什么?又能給我什么?”
“爽快。”李容與身體后靠,似乎牽動了傷口,眉頭微蹙,但語氣未變,“首先,告訴我,關于那‘焰翎紋’,除了趙奉文書上的印痕,你還查到什么?沈御史當年,是否留下過與此相關的記載或物品?”
沈千凰沉吟片刻。太子拋出的信息——“燼余”組織、父親未竟的“焰翎”案,與她手中薄片、指環異動隱隱呼應,真實性頗高。但她不會全盤托出,尤其是父親隱藏的金屬薄片和指環的秘密。
“先父未曾明言。但微臣在查閱舊檔時,確曾見過類似紋樣描述,散見于前朝野史雜記,多與‘秘所’、‘特遣’相連。趙奉文書印痕,是首次在當朝官文中得見實證。”她選擇部分坦白,同時拋出一個試探,“殿下提及‘燼余’組織,不知此組織與前朝‘璟淵閣’有何具體關聯?其目的為何?”
李容與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對她知曉“璟淵閣”并不意外。“‘璟淵閣’乃前朝靈帝所設,名義上編纂秘典,實為帝王手中一把最隱秘的刀,監察百官,處置‘不諧’,權限極大,行事不拘常法。本朝太祖立國后,明令裁撤。但據我這些年暗中查訪,其核心并未消散,而是轉入地下,成為‘燼余’。他們不再服務于某一帝王,所求更為隱秘,或許與某些前朝遺留的‘遺產’有關,或許……另有圖謀。他們滲透朝野,扶植勢力,清除異己。周勉,可能便是察覺了工部某些勾當與‘燼余’的關聯,才招致殺身之禍。而我……”他眼中寒光一閃,“或許是阻礙了他們扶植的新代理人,或許,是查到了他們不想讓人知道的東西。”
“工部勾當?可是與河工銀糧、或特定物料相關?”沈千凰追問。
“不止。”李容與搖頭,“工部,尤其是都水清吏司,近年有幾項大型工程,調撥的不僅僅是銀糧,還有一些登記模糊的特殊石料、木料,甚至涉及少量管制礦材。最終去向,賬面做得干凈,實則成謎。周勉正是在追查一批特批的‘青曜石’去向時遇害。而這種石料,在前朝‘璟淵閣’的某些記載中,常用于……構筑特殊的地基或密室。”
青曜石?沈千凰記下這個關鍵詞。父親筆記中似乎也提過一種特殊石材,質地堅硬,能隔絕某種探查,但語焉不詳。
“至于我能給你的,”李容與繼續道,“除了這枚玉佩的有限便利,還有信息。我會將我所知的、關于‘燼余’的零星情報,以及周勉案、工部異常賬目的關鍵線索,分批交給你。同時,在我能力范圍內,盡量保證你在宮中的基本安全,并為你調查提供一些外圍掩護。但核心查證,仍需靠你自己。畢竟,我身邊……”他頓了頓,沒有說下去,但意思很明顯,他身邊未必干凈。
“你需要我做什么?”沈千凰直指核心。
“利用你澄心院的身份,繼續深挖‘焰翎紋’與工部舊檔的聯系,尤其是涉及特殊物料、前朝舊人、以及任何可能與‘璟淵閣’遺址或隱秘據點相關的記載。此外,”李容與目光灼灼,“留意宮中,特別是與我父皇、以及幾位皇弟皇妹身邊,有無異常之人、異常之事。‘燼余’能存在至今,宮中必有高位接應之人。”
沈千凰沉默良久。與太子合作,無異于與虎謀皮,一步踏錯便是萬丈深淵。但太子提供的線索和思路,確實能打開新的局面,尤其是“燼余”組織的明確指向和“青曜石”等具體線索。父親當年的“焰翎”案,很可能就是觸及了這個組織的核心利益。
風險與機遇并存。
“好。”她終于開口,聲音清晰而冷靜,“但有幾條。第一,此事僅限殿下與微臣知曉,傳遞消息需絕對隱秘可靠。第二,微臣如何行事,殿下不得過度干涉,但需提供必要的支持。第三,若事有不諧,危及性命,此約定自動終止,殿下不得追究。”
李容與眼中掠過一絲欣賞:“可。具體聯絡方式,三日后此時,會有人將第一份情報與聯絡之法送至澄心院你慣常取水的那口老井石縫中。你只需留下‘無新書’三字標記,即表示收到并可繼續。若遇緊急情況,可持玉佩至西華門外‘聽雨齋’書鋪,找崔掌柜,言明‘取前朝水利雜論’,他自會安排。”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沈千凰不再多言,微一躬身,便轉身向外走去。手指觸及門扉時,身后傳來李容與壓低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與懇切:“沈姑娘,保重。我父皇近年……愈發倚重方士,篤信長生,對朝事多有懈怠。‘燼余’若在宮中生根,其害恐不止于朝堂。望你……謹慎前行。”
沈千凰腳步未停,推門而出。門外兩名近衛依舊肅立,仿佛兩尊沉默的石像。夜風拂面,帶著深秋的寒意,將她心中剛剛燃起的那點與虎謀皮的燥熱吹散了幾分。
她沿著來路,沉默地走回澄心院。懷中那枚金屬薄片和太子的玉佩,都沉甸甸地壓在心頭。指環依舊安靜,但沈千凰知道,從這一刻起,她已不再是獨自在迷霧中摸索。她踏入了一個由儲君與隱秘組織構成的、更加危險也更加真實的棋局。
回到值房,關上門。她沒有點燈,在黑暗中靜立片刻,消化著今夜巨大的信息量。“燼余”、“璟淵閣”、青曜石、宮中高位接應、皇帝求仙怠政……線索紛亂如麻,卻又隱隱指向某個龐大的陰影。
她走到窗邊,望向漆黑一片的庭院。阿四應該已經將她“亥時老地方”的指令傳達下去了。與太子的合作是捷徑,也是險招,但父親留下的暗線,依然是她最重要的底牌和退路。兩條線,必須并行,互為印證,也互為備份。
就在她準備轉身時,眼角余光忽然瞥見,藏書樓二層西側的一扇窗戶內,似乎有極其微弱的、不同于尋常燈燭的幽綠色光芒,一閃而逝。
那位置……如果她沒記錯,是存放前朝星象、讖緯、雜學之類“非正道”書籍的偏室,平日少有人去。
是錯覺,還是……那里有什么,被今晚特殊的“交易”驚動了?
沈千凰輕輕關上了窗。看來,澄心院這座看似沉寂的藏書樓,也并非她想象中的那么簡單。
長夜漫漫,燼影已動,風波將起。
情節推進:
1.盟約達成:沈千凰與太子李容與達成秘密合作,各取所需(情報/庇護 vs.深入調查),建立初步聯絡方式。
2.信息深化:太子揭示“燼余”為前朝“璟淵閣”演變的地下組織,目的可能與“前朝遺產”有關,并指出工部異常(如“青曜石”)及宮中必有高位內應。
3.新線索出現:“青曜石”成為關鍵物料線索;皇帝沉迷長生、怠于朝政的背景,暗示“燼余”可能利用此點滲透。
4.暗流涌動:沈千凰決定雙線并行(明用太子資源,暗用父親舊部);藏書樓異常幽光出現,暗示澄心院本身也可能藏有秘密。
5.局勢升級:沈千凰正式卷入儲君與隱秘組織的斗爭,調查從“翻舊案”升級為“阻陰謀”,危險系數與博弈層面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