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聲余韻仿佛仍在靜室中幽幽回蕩,混合著鳳紋玉佩殘留的溫熱,在沈千凰的指尖與心間縈繞不去。那短暫而深刻的共鳴,像是一把鑰匙,不僅叩開了在場聽客的心扉,更在她自己靈魂深處,推開了一扇塵封已久的、布滿迷霧的門。
蘇媽媽帶著近乎狂喜的殷勤,將那位身份成謎的“貴客”恭敬送出醉月樓。樓內的喧囂與議論,在沈千凰回到這方靜謐天地后,便被隔絕在外。她褪下那身為了演奏而特制的、繡著暗金鳳紋的月白衣裙,換上尋常的素色寢衣,在窗邊的蒲團上盤膝坐下。
沒有立刻調息,她只是靜靜地、仔細地回味著方才的一切。
當琴音達到某個臨界,心神與樂曲完全交融時,她感覺到的不只是情緒與意境的流淌。左肩處的雙毒,在那一刻產生了極其微弱卻清晰的、與琴音韻律同步的“脈動”。心口的鳳紋玉佩,則像一顆被喚醒的心臟,將溫熱的、帶著奇異韻律的暖流,隨著她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撥弦,絲絲縷縷地注入她的經脈,最終匯入指尖,融入琴音。
那不是她在操控力量,更像是力量借由她與琴,在進行一場古老的、自發的“表達”。
“共鳴……”沈千凰低聲自語,抬起手,指尖在虛空中輕輕勾勒,仿佛那里仍有看不見的琴弦。“不是我在引動玉佩,是玉佩中的某種‘存在’,與琴音中的某種‘意境’,與天地間某種無形的‘韻律’,與我體內的毒和力……共同應和。”
這是一種玄之又玄的感悟。但帶來的變化卻是實實在在的。此刻,她內視己身,發現雖然靈力并未顯著增長,經脈的暗傷也依然存在,但整個人的“狀態”卻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澄澈”與“通透”。那絲與墟核、玉佩共鳴產生的暖流,似乎壯大、凝實了極其細微的一絲,并且在經脈中流轉時,對雙毒的侵蝕產生了一種更有效的、潤物細無聲的“撫慰”與“調和”。雙毒的躁動明顯減弱,甚至那種時刻存在的、針扎般的隱痛,也淡去了不少。
“音律,或者說,某種特定的、蘊含‘真意’的音律,能溝通玉佩,調和體內的沖突?”沈千凰心中升起明悟。這或許是一條前所未有的、輔助她控制雙毒、甚至探索玉佩奧秘的途徑。只是,這種共鳴可遇不可求,對心境、環境、乃至曲中真意的要求都極高,難以復制。
她收斂心神,開始運轉功法,引導著那絲壯大些微的暖流,緩緩游走周身,溫養經脈,鞏固這來之不易的、向好的變化。
半個時辰后,調息完畢。沈千凰睜開眼,眸光清亮了些。她起身,走到內室床邊。
阿月依舊靜靜躺著,呼吸平穩悠長,眉心的暗紅豎痕顏色似乎又淡了微不可察的一分,周圍那圈極淡的黑氣也近乎消散。林嵐守在一旁,見她過來,低聲道:“你彈琴的時候,阿月似乎有所感應,手指動了幾下,但并未醒來。”
沈千凰點點頭,再次探入一絲靈力,混合著那新生的暖流,查看阿月體內狀況。煞氣依舊盤踞,但比之前更為“溫順”,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束縛在心脈附近,不再肆意沖擊。她注入的暖流與阿月體內殘存的、之前她留下的淡金色安撫氣息融合,形成一層更穩固的“薄膜”,將煞氣隔離。
“看來,我自身力量的這種變化,對阿月確實有益。”沈千凰心中稍定。但這依舊是治標,煞氣的根源,以及與阿月魂魄的糾纏,并未解決。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極輕的叩門聲,是她另一個心腹丫鬟的聲音:“姑娘,有消息。”
沈千凰示意林嵐繼續守著,自己走到外間,打開房門。丫鬟遞進來一個小小的、卷成細筒的紙條,低聲道:“剛傳來的,關于西市和……太子府。”
沈千凰接過,展開紙條。上面是密語寫就的簡短信息:
“西市‘博古齋’,后院水井確為‘諦聽軒’本月入口之一。需‘古意信物’或‘舊債引薦’。信物無定式,掌柜鑒之。舊債需詳述,核實極嚴。”
“太子府,三日前深夜,有黑衣人攜一密封鐵箱自側門入,箱體陰寒,疑帶地宮濁氣。交接者,太子近衛統領。昨日,側妃沈千柔貼身嬤嬤秘密出府,往城東‘慈云庵’方向,似有香客同行,形跡稍顯匆忙。”
沈千凰目光一凝。
“諦聽軒”的入口線索更明確了,但條件苛刻。“古意信物”——她擁有的鳳紋玉佩、幽墟鐵盒、幽閣令牌,或許都符合“古意”,但貿然拿出風險未知。“舊債引薦”——她與這神秘組織毫無瓜葛,此路不通。需要想個穩妥的辦法。
太子府的消息更值得玩味。深夜秘入的鐵箱,帶有“地宮濁氣”?這讓她立刻聯想到幽墟,聯想到玄甲衛那污穢陰冷的功法。太子蕭景琰,難道也和這些見不得光的東西有牽連?是了,前世他為了上位,本就與一些邪道方士有過往來,只是她當時被情愛蒙蔽,未曾深究。這一世,看來他涉足得更深。
沈千柔的嬤嬤去慈云庵?沈千柔何時信佛了?還如此秘密匆忙?慈云庵是京城有名的清修之地,但也因其偏僻,常有一些不欲人知的會面或交易在那里進行。沈千柔又在搞什么鬼?
她將紙條在燈焰上點燃,看著它化為灰燼。看來,需要調查的方向又多了一個。慈云庵……或許可以讓眼線再去深入探查,但需格外小心,不能打草驚蛇。
“還有一事,姑娘,”丫鬟又低聲道,臉上露出一絲憂色,“樓里……有些話傳得不太好聽。尤其是漣漪姑娘和她身邊那幾位,今日您獻藝之后,她們聚在樓下偏廳,說話……有些陰陽怪氣。蘇媽媽雖然壓下了明面上的,但私下里,只怕……”
漣漪,是醉月樓另一位當紅的花娘,姿色才情亦屬上乘,原本與“青凰”隱隱有分庭抗禮之勢。沈千凰“養病”期間,她趁機籠絡了不少客人,風頭正勁。如今沈千凰“病愈”歸來,一曲驚人,還引得神秘貴客青睞,漣漪那邊恐怕是坐不住了。
“知道了。”沈千凰神色平靜,“由她們說去。盯著點,看她們有什么動作,尤其是留意是否有人試圖打探我房里的事,或者與外人有什么異常接觸。”
“是。”丫鬟應聲退下。
流言中傷,宵小嫉妒,這些在沈千凰眼中,不過是微不足道的雜音。只要不直接妨礙她的計劃,她懶得浪費精力。但若有人不知死活,想伸手碰她的底線,或是泄露了阿月、林嵐的存在,那就另當別論了。
接下來的兩日,沈千凰過得波瀾不驚。白日里,她依照與蘇媽媽的約定,偶爾會在午后于自己房中“見客”,撫琴一曲,或與一兩位身份清貴、出手闊綽且不易惹麻煩的客人品茗清談,既維持了“青凰姑娘”的名聲與價值,也借機從這些三教九流的客人口中,聽到了不少或真或假的京城軼聞、朝堂風聲、江湖傳說。她將其中有用的信息暗自記下,特別是關于西市、關于某些隱秘交易、關于奇毒煞氣的只言片語。
夜里,她便潛心修煉,鞏固與玉佩共鳴后的收獲,同時繼續嘗試用意念溝通鳳紋玉佩,或是用那絲暖流小心翼翼地“觸碰”左肩的雙毒,試圖更深入地理解它們。進展緩慢,但她能感覺到,自己對體內這幾股力量的控制力,在一點點增強。
阿月的情況基本穩定,但始終沒有醒來,仿佛陷入了一種深度的自我修復與對抗的沉睡。林嵐除了照料阿月,也在沈千凰的默許下,利用醉月樓復雜的環境,暗中修習和熟悉京城的一些潛規則與生存之道。
平靜之下,暗流從未停歇。眼線傳來消息,慈云庵那邊,沈千柔的嬤嬤確實去進香了,但逗留時間頗長,并且與庵中一位甚少露面的、據說精通醫術和靜心法的老師太單獨相處了許久。離開時,嬤嬤手中多了一個不起眼的灰色布包。至于那老師太的底細,正在進一步查探。
太子府那邊,那口陰寒鐵箱入了府后便再無動靜。但太子蕭景琰這兩日似乎心情頗佳,接連在府中設小宴,招待的皆是手握實權的武將或少壯派文臣,席間多有“國之砥柱”、“未來可期”等語,野心昭然若揭。
而“諦聽軒”的線索,暫時沒有突破。沈千凰還在猶豫,是否要冒險用鳳紋玉佩或幽閣令牌去“博古齋”一試。
轉眼,便到了每月十四,明日便是十五,“幽閣”接引之期。
是夜,沈千凰正準備早些歇息,養精蓄銳以應對明晚可能的變數,心腹丫鬟卻再次匆匆而來,臉色有些發白。
“姑娘,不好了!樓里……樓里鬧起來了!漣漪姑娘帶著人,說她們房里丟了極為貴重的首飾,一口咬定……咬定是咱們院里的人手腳不干凈!蘇媽媽被驚動了,正帶著人往這邊來,說要……要搜查各房!”
沈千凰眼神驟然一冷。
搜房?真是好借口,好時機。選在“幽閣”之約的前夜,是想打她個措手不及,讓她疲于應付,無法赴約?還是想趁機探查她房中的秘密,找到攻擊她的把柄?抑或是,兩者皆有?
她迅速掃了一眼內室方向。阿月和林嵐還在里面。
“來得正好。”沈千凰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理了理衣袖,眼中不見絲毫慌亂,唯有深潭般的寒意。
“去,把門打開,請媽媽和漣漪姑娘——‘好好’進來查。”
【下一章預告:面對漣漪借故發難和蘇媽媽迫于壓力的搜房,沈千凰將如何應對,才能既保住阿月、林嵐不被發現,又不露痕跡地化解危機?這場醉月樓內的風波,是否與“幽閣”之約有關?而子時將近,沈千凰能否準時赴約,踏入那神秘的“幽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