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星臺一片寂靜,唯有頭頂那片浩瀚的、緩緩流轉的星圖,散發著恒久而神秘的光芒,將整個水晶平臺映照得如夢似幻,卻又帶著一種直抵靈魂的冰冷與孤寂。
沈千凰盤膝坐在平臺中央,閉著雙眼,卻仿佛“看”得更清晰了。那并非真正的視覺,而是一種玄之又玄的、類似靈識卻又更加通透的感知。她能“看”到周圍空氣中彌漫的、如同呼吸般脈動的、極其細微的、銀藍色光點。這些光點似乎與頭頂的星圖呼應,緩慢地、無聲地流轉,偶爾會像被磁石吸引般,輕輕飄落到她身上,帶來一絲極其微弱的、難以言喻的清涼感。
這就是“星力”?并非天地靈氣那般活潑,也非月華陰氣那般清冷,而是一種更加浩渺、更貼近某種“規則”本源的、近乎惰性的純凈能量。它不像靈氣能被輕易吸收轉化,反而帶著一種疏離感,仿佛在審視、在評估、在過濾。
沈千凰收斂心神,嘗試按照最基礎的引氣法門,去捕捉、吸納這些銀藍光點。但結果令人沮喪。這些星力光點仿佛擁有自己的意志,在她引動靈力時,反而飄得更遠,似乎對她的靈力——尤其是其中蘊含的、來自雙毒的陰戾氣息和掌毒的陰寒——極為排斥。
“果然……”沈千凰心中暗嘆。幽閣星主那句“外力可借,不可恃”言猶在耳。此地星力雖可助她療傷,但絕非如靈藥般可隨意取用,更像是提供一個特殊的、苛刻的“環境”,考驗她自身的“契合”與“掌控”能力。
她放棄了強行吸納,轉而內視己身。體內情況比想象中更糟。經脈如同久旱龜裂的大地,布滿了細密的裂痕,靈力在其中如涓涓細流,時斷時續。左肩處,灰黑掌毒、赤紅一號、幽藍牽機三種毒性力量如同三條兇殘的毒蛇,彼此撕咬、糾纏,卻又在她心臟附近、丹田上方,被那一縷源自鳳紋玉佩的淡金色暖流,強行“縫合”在一起,形成一種極其脆弱的、充滿痛苦與危險的平衡。右腿的箭毒則化作一片深紫色的、不斷擴散的陰霾,盤踞在小腿經脈,伺機而動。
而此刻,在觀星臺這無處不在的星力環境下,體內這些狂暴的力量,似乎都受到了某種無形的壓制,變得“安靜”了一些。但沈千凰能感覺到,這種“安靜”并非消弭,而是蟄伏,如同暴風雨前的寧靜。星力帶來的“清涼感”拂過這些“傷處”和“毒力”,帶來一絲微弱的安撫,但這安撫極其有限,更像是為她的身體提供了一個暫時不會被立刻摧毀的、冰冷的外殼。
必須主動做點什么,不能坐以待斃。既然星力無法直接吸收,那就利用這特殊的環境,嘗試去引導、去“梳理”體內那幾股力量,尤其是那縷與玉佩共鳴產生的、似乎能與星力產生微弱感應的淡金色暖流。
她不再急于求成,而是徹底放空心神,將全部意念沉入丹田,不再嘗試去“命令”或“控制”,而是去“感受”,去“溝通”。
她首先“看”向心口處那枚溫熱的鳳紋玉佩。在識海中,它不再僅僅是實物,而像是一輪被云霧包裹的、微縮的赤金色太陽,光芒并不熾烈,卻溫暖而堅韌,源源不斷地散發出那奇特的淡金色暖流。這暖流與她自身的靈力、與雙毒、與掌毒,乃至與外界的星力,都格格不入,卻又隱隱有種“橋梁”般的、調和萬物的特性。
“汝之路,在汝之抉擇與踐行。”星主的話在腦海中回響。
“明其源……通其心……”沈千凰喃喃自語。玉佩的“源”與“心”是什么?是那幻境中悲憫決絕的女子?是那投出墟核的古老守護者?還是某種更本源的、與“歸墟裂隙”相對的力量象征?
她不知道答案。但她知道,此刻,這枚玉佩是她唯一的依仗。
她嘗試著,用意念去“觸碰”那輪赤金“太陽”,不是索取,而是……靠近,如同靠近一個需要溫暖、也渴望給予溫暖的存在。
起初,毫無反應。玉佩的暖流自顧自地流淌,修復著最致命的創傷,加固著脆弱的平衡,對外界的“呼喚”置若罔聞。
沈千凰沒有氣餒,一遍又一遍,如同最虔誠的信徒,用意念描繪著玉佩的輪廓,感受著它散發出的每一絲溫暖,回憶著它在幽墟、在太子府、在絕境中一次次給予她的悸動與守護。那份感激,那份依存,那份與之血脈相連般的感覺,自然而然地從心底流淌出來,化作純粹的意念,輕輕包裹著那輪“太陽”。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瞬,也許漫長如年。那輪赤金色的“太陽”,似乎微微“亮”了一下。緊接著,一股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溫暖、也更加“主動”的暖流,從玉佩深處涌出,順著她的意念引導,緩緩流向左肩那三毒盤踞的戰場。
這一次,暖流的“行為”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它不再僅僅是被動地“縫合”與“安撫”,而是像一位高明的醫者,開始嘗試“疏導”與“分離”。它極其小心地“探入”三種毒性力量最激烈的沖突交界處,并非強行將它們撕開(那只會導致瞬間的全面崩盤),而是引導著它們沖突的“余波”,沿著某種玄奧的軌跡,緩慢地、一點點地,向外“宣泄”。
宣泄的出口,并非經脈,而是……她的體表毛孔!
沈千凰感到左肩一陣劇痛,皮膚下仿佛有無數細小的蟲子在蠕動、在鉆出。緊接著,一縷縷極其細微、顏色混雜、散發著腥臭與陰寒氣息的灰黑色霧氣,從她左肩的皮膚緩緩滲透出來。這些霧氣甫一離體,便被周圍無所不在的、冰冷的星力“捕捉”,如同冰雪消融般,迅速稀釋、淡化,最終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被這片星空“凈化”掉了。
有效!雖然過程緩慢而痛苦,每一次“宣泄”都如同刮骨療毒,但沈千凰能清晰地感覺到,左肩那三種劇毒力量的“總量”,在極其緩慢地減少!雖然減少的量微乎其微,但這無疑是破天荒的第一次!不再是徒勞的壓制與痛苦的平衡,而是真正的、朝著“祛除”方向邁出的一小步!
狂喜如同驚濤駭浪沖擊著她的心神,但她立刻強行壓下。不能分心!此刻正是關鍵!
她集中全部意志,小心翼翼地引導著玉佩暖流,繼續這緩慢而艱難的“排毒”過程。同時,她也分出一絲心神,嘗試引導那縷暖流,分出一小股,流向盤踞在右腿的箭毒陰霾。
箭毒的層次遠低于雙毒和掌毒,在暖流靠近時,立刻如同遇到了克星,劇烈地收縮、抵抗。暖流沒有強行沖擊,而是如同水銀瀉地,緩緩包裹上去,將其“浸泡”、“軟化”,然后一點點地從傷口處“逼”出。深紫色的毒血混合著膿液,從傷口滲出,染透了包扎的布條,散發出令人作嘔的腥臭。但每滲出一分,右腿的麻痹和刺痛感就減輕一分。
時間在無聲的煎熬與緩慢的進展中流逝。沈千凰完全沉浸在了這種與自身痛苦、與體內異力、與玉佩、與星力環境“溝通”與“博弈”的過程中。汗水一次次浸濕她的衣衫,又一次次被觀星臺恒溫的環境蒸干。她的臉色蒼白如紙,嘴唇被咬出深深的血痕,身體因劇痛而不時輕微抽搐,但她的眼神,透過緊閉的眼瞼,卻仿佛燃燒著兩簇永不熄滅的火焰。
頭頂的星圖,似乎也感應到了下方平臺上的微妙變化。某些區域的光點流轉速度,發生了極其細微的改變,仿佛在“注視”著這個渺小人類與自身厄運抗爭的過程。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外界已過去數個時辰。沈千凰感到一陣強烈的眩暈和虛弱襲來,她知道,這已是目前的極限。強行排毒和療傷,消耗的不僅是靈力,更是巨大的心神與生命力。
她緩緩停止引導,讓玉佩暖流回歸心口,自行溫養。內視己身,情況依舊嚴峻,但已有了根本性的不同。左肩的三毒依舊盤踞,沖突依舊存在,但“總量”減少了約莫百分之一,而且那種脆弱的平衡,在暖流的“疏導”和星力的“凈化”環境下,似乎變得更加“柔韌”了一些,不再像之前那樣隨時可能崩斷。右腿的箭毒被清除了大半,雖然傷口依舊猙獰,但毒素的侵蝕已基本遏制,剩下的只是皮肉之傷和失血帶來的虛弱。
更重要的是,她對玉佩暖流的“引導”能力,增強了一絲。雖然依舊微弱,但不再是完全被動地接受,而是有了一點點“影響”的可能。而她與玉佩之間那種血脈相連般的感應,也似乎更加清晰、緊密了。
她緩緩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依舊是那片浩瀚流轉的星圖,冰冷,深邃,亙古不變。但此刻再看,那冰冷中仿佛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注視”,那深邃中似乎隱藏著無盡的奧秘等待探尋。
“呼……”她長長吐出一口濁氣,帶著腥甜和疲憊,卻也帶著一絲新生的暢快。艱難地動了動僵硬的身體,骨骼發出一連串輕微的爆響。疼痛依舊無處不在,但那種瀕臨崩潰的虛弱感,已經消退了不少。至少,她有了行動之力,有了繼續走下去的最基本資本。
她掙扎著站起身,踉蹌了一下,很快穩住。目光掃過空曠無人的觀星臺,最后落在那張星主曾坐過的、此刻空無一物的石椅上。
三日之期,已過去多久?她無從得知。這里沒有日月輪轉,只有永恒的星輝。
但時間緊迫,不容她再多做停留。太子府的威脅如懸頂之劍,調查任務艱巨,阿月和林嵐的安危未卜,醉月樓和蘇媽媽那邊也不知如何……
她必須盡快離開,制定下一步計劃。
首先,是確認身體狀況和恢復行動力。她忍著痛,嘗試活動四肢,雖然每動一下都牽扯傷勢,但基本的行走、抬手已無大礙,只是不能劇烈運動,更不能與人動手。靈力恢復了一成左右,聊勝于無。玉佩暖流在緩慢溫養經脈,但速度很慢。
其次,是確定下一步落腳點。醉月樓肯定不能回了,相府也非久留之地。老鐵頭那里或許能暫避,但絕非長久之計,且可能連累他。必須找一個更安全、更隱蔽,又能方便她探查太子府動向的所在。
“幽閣”每月十五方可進入,遠水解不了近渴。眼下,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以及……那枚“星鑒令”和“尋蹤星盤”。
她拿出星盤子盤,注入一絲微弱的靈力。羅盤表面那些細密的星紋微微亮起,中心指針無規則地轉動了幾圈,然后指向某個方向,微微顫動了一下,便又沉寂下去。這意味著,百里范圍內,并無強烈的“墟穢”或同源物反應。太子府顯然不在這個范圍內,或者“噬空幽石”已被嚴密收藏,氣息隔絕。
情報,她需要更具體、更及時的情報。關于太子府近日動向,關于沈千柔,關于那場“賞珍宴”的后續,關于京城內的風聲……
一個地方,浮現在她腦海——西市,暗巷,“老鬼”的茶攤。
“老鬼”不是他的名字,也沒人知道他的真名。他在西市最雜亂的一條暗巷盡頭,支著個簡陋的茶攤,賣著最劣質的粗茶,卻做著京城地下最靈通的消息買賣。他收費高昂,規矩古怪,但消息準確,且從不過問買家來歷目的。前世,沈千凰在最后逃亡時,曾偶然幫過“老鬼”一次,從他那里得到過一條至關重要的逃生線索。此人背景神秘,似乎與江湖、黑市、甚至某些隱秘勢力都有牽扯,但信譽極佳。
眼下,他是最快獲取信息的渠道。只是,她身無分文,且這副尊容……
沈千凰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沾滿血污、破爛不堪的粗布衣衫,又摸了摸臉上粗糙的易容。這副樣子,別說見“老鬼”,恐怕剛進西市就會引來巡城司的盤問。
必須換身行頭,搞點錢,并且,需要一個合理的、不引人注目的新身份。
她沉吟片刻,目光再次投向空曠的觀星臺,最終,落在那張簡樸的石椅上。
“星主閣下,”沈千凰對著空無一人的石椅,朗聲開口,聲音在空曠的洞窟中回蕩,“三日之期未滿,然傷勢稍穩,不敢久留。臨行之前,沈千凰有一不情之請。”
四周一片寂靜,只有星圖流轉的微光。仿佛剛才的一切對話、交易、療傷,都只是她一個人的幻覺。
沈千凰并不氣餒,繼續說道:“初來乍到,身無長物,形貌狼狽。欲行調查之事,恐寸步難行。不知閣中,可有暫時改換形貌、遮掩氣息之法門暫借?或,有無需‘緣值’預付、可事后結算的簡便任務,換取些許銀錢與衣物?”
她這是在試探,試探幽閣的“交易”底線,試探那位神秘星主的態度,也是在為自己爭取一線最基本的便利。空手套白狼自然不可能,但她需要知道,在這冰冷規則的“交易”之外,是否有一絲“投資”或“便利”的可能。
等待,每一息都顯得漫長。
就在沈千凰以為不會得到回應,準備另想辦法時,那浩瀚淡漠的聲音,再次直接在她腦海中響起,并無波瀾:
“可。”
話音落下的瞬間,她面前光滑如鏡的水晶地面上,無聲無息地浮現出兩樣東西。
左邊,是一個巴掌大小、非皮非布的灰色袋子,看起來癟癟的。右邊,則是一枚指甲蓋大小、薄如蟬翼、近乎透明的玉片。
“儲物袋,低階,內有三套換洗衣物(男裝兩套,女裝一套),尋常樣式;銀五十兩;銅錢若干;干糧清水三日份;劣質易容材料一份。”星主的聲音平淡地介紹著,“玉片為‘幻形符’,一次性,可維持十二個時辰,根據佩戴者心意,模糊面容、微調骨相、遮掩低階修行者氣息(金丹期以下有效)。激發后貼于額心即可。”
“此二物,價值五十‘緣值’。從你首次任務酬勞中扣除。若任務失敗,或三月內無法償還,幽閣將收回本息,并視情況追加懲戒。”
果然,明碼標價,概不賒欠。但,這已是雪中送炭。
沈千凰毫不猶豫,上前拿起那灰色儲物袋和玉片。儲物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