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府邸的危機暫時解除,但朝堂之上的暗流卻并未平息,反而因隴西李氏被推至風口浪尖而變得更加洶涌。女帝對李氏的懲戒雷聲大、雨點小,只處置了管事李貴等幾個明面上的替罪羊,并未深究下去。這其中的權衡與制衡,初涉朝政的鳳瑤也能隱約感受到幾分。
風波暫告一段落,但一種無形的壓力卻開始籠罩在鳳瑤身上。她不再是那個可以置身事外的閑散公主?;式悴¢角暗氖难匝元q在耳,而朝臣們看她的目光,也悄然發生了變化,少了以往的輕視,多了幾分審視與探究。
這夜,月朗星稀。鳳瑤屏退左右,獨自一人來到了司天監的觀星臺。她需要這片星空下的寧靜,也需要那個能看透星軌之人的只言片語。
白子瑜似乎早料到她會來,清瘦的身影靜立于觀星儀旁,仰望著浩瀚蒼穹。夜風拂動他雪白的衣袂,仿佛隨時會踏月而去。
“少監正。”鳳瑤走近,輕聲喚道。
白子瑜緩緩轉過身,清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比以往似乎多了一絲難以察覺的審視?!暗钕?。”
“皇姐的傷勢……太醫說,需常年臥床靜養,不能再勞心勞力?!兵P瑤的聲音在夜風中顯得有些飄忽,她抬頭,望向那片神秘的星空,“少監正,你觀星象,帝星如今如何?”她問出了這個盤旋在心頭許久的問題。
白子瑜順著她的目光望去,聲音平靜無波:“帝星依舊晦暗,光芒未復?!?/p>
鳳瑤的心微微一沉。
然而,他話鋒一轉,目光重新落回鳳瑤身上,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視其下涌動的氣運:“然,其旁有輔星漸亮,其光灼灼,雖未成勢,已有破云而出之象。星輝雖弱,卻堅韌不絕,牽引著晦暗帝星周圍紊亂的星軌,漸歸其位?!?/p>
他微微停頓,看著鳳瑤因他的話而略顯困惑的神情,清晰而緩慢地說道:
“此象,在星野玄術中,稱之為——潛龍在淵?!?/p>
潛龍在淵!
鳳瑤心頭劇震,猛地看向白子瑜。這四個字蘊含的意味,她豈會不懂?
白子瑜的目光與她相接,依舊是那般清冷,卻似乎少了幾分超然物外的疏離,多了一絲近乎于“確認”的意味。“殿下,您已入局。”他平靜地陳述著這個事實,不再是指引,而是宣告?!胺鞘悄x擇了紛爭,而是紛爭,以及這鳳臨國的未來,已然選擇了您?!?/p>
他將個人復仇與“天下”這個更大的格局,清晰地連接了起來。
鳳瑤怔怔地望著他,望著這個總是置身事外、仿佛只與星辰對話的仙人。他此刻的話語,卻如此真切地關乎于她,關乎于這凡塵俗世的皇權更迭。她想起他初次相助,想起他那些冷靜到近乎殘酷的剖析,想起他一次次在她迷茫時點明方向……
一種莫名的沖動,讓她脫口而出,問出了那個盤旋在心底、或許有些逾越,卻在此刻無比真實的問題:
“白子瑜,”她第一次直呼其名,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音,“你輔佐我,指引我,是因為星象所示,因為這所謂的潛龍命格,還是因為……因為我?”
問出這句話,她感到臉頰有些發燙,卻又倔強地迎視著他的目光,不想錯過他任何一絲細微的反應。
夜風似乎在這一刻靜止了。
白子瑜顯然沒料到她會如此直接地問出這個問題。他那張萬年不變的清冷面容上,第一次出現了明顯的怔忪。他看著她,看著她眼中那混合著忐忑、期待與不容退縮的堅定,那雙映照著星光的眼眸,比任何一顆星辰都要明亮,都要生動。
“殿下誤會了?!彼穆曇羟謇淙绯?,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疏離,“我侍奉的從來只有星辰與天命。您身上的紫氣是星軌所示,您的命格是天道所定。我之所為,不過是遵循星象指引,履行司天監之責?!?/p>
他微微后退半步,白衣在夜風中輕揚,整個人仿佛又要融回那片清冷的月光中去。
“至于因為您……”他輕輕搖頭,語氣平靜得近乎淡漠,“在星辰眼中,眾生皆如塵芥。我既已立誓侍奉神明,又豈會為某個凡人破例?”
這番話如同一盆冰水,將鳳瑤心頭那點莫名的期待澆得透徹。她看著白子瑜那張依舊清俊出塵的臉,忽然明白了他與這觀星臺為何如此契合——他們都屬于這片冰冷的星空,而非這紛擾的人間。
“我明白了。”鳳瑤微微頷首,聲音恢復了平靜,“多謝少監正指點。”
她轉身離去,腳步堅定。夜風吹起她的衣袂,在月光下劃出一道決絕的弧線。
白子瑜靜靜望著她遠去的背影,許久,才將目光重新投向浩瀚星海。指尖無意識地撫過觀星儀冰涼的表面,在那雙洞悉天機的眼眸深處,有一絲極淡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波動,很快便消散在無垠的星空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