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半,寒風刺骨。
鬼市正是最熱鬧卻又最安靜的時候。
疤臉帶著幾個兄弟,已經在老地方等著了。
他在寒風中跺著腳,心里也沒底,怕這小子是個騙子,拿了錢就跑。
就在這時,一陣沉悶的摩擦聲從黑暗中傳來。
陸江河拉著爬犁,滿身風雪地走了出來。
“來了。”陸江河停下腳步,把繩子一扔,掀開爬犁上的蓋布。
滿滿當當,兩百多斤分割好的野豬肉。
疤臉走過去,拿著手電筒照了照,又用刀尖挑開一塊肉看了看紋理,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好小子!果然講信用!這肉成色不錯,是個把式!”
疤臉拍了拍陸江河的肩膀,態度明顯比昨晚熱絡了不少。
“行了,既然你貨硬,我也說話算話,你小子跟我走!”
疤臉一揮手,幾個手下把肉搬到了早就準備好的一輛三輪車上。
而陸江河則是跟著疤臉,兩人坐上另一輛三輪車,趁著夜色朝著縣城中心走去。
約莫過了半個多小時,三輪車停在了縣城紅星招待所的后門。
此時,東方的天空剛剛泛起魚肚白,但這招待所的后廚早已亮起了燈。
這是整個縣里最高檔的地方,接待任務重,后廚通常四點就要開始備料。
剛進后院,陸江河卻突然停下了腳步。
“怎么著?怕了?”疤臉回頭看了他一眼,戲謔道。
“不是怕,我想先借這里的廚房一用。”
陸江河搖搖頭,指了指那個還在冒著熱氣的后廚排風口。
“廚房?”疤臉皺起眉頭。
“王科長習慣早起喝茶,這會估計都快醒了,你哪那么多事兒?”
陸江河眼神沉靜,緩緩開口道。
“我聽說王科長是出了名的老饕,舌頭刁得很。”
“我這有一道祖傳的手藝,保管讓王科長吃了回味無窮!”
“好事不怕晚,等我把這道菜捎上,咋們再去拜見王科長也不遲。”
疤臉猶豫了一下,想起王德發那挑剔的嘴,終究還是點了點頭。
要是這小子能討得王科長開心,他也有幾分功勞不是。
“行,那你快點,別耍花樣。”
兩人推開后廚厚重的棉門簾。
一股熱浪夾雜著飯菜的香味撲面而來。
此時后廚里,幾個幫廚正在收拾衛生,一個戴著高帽挺著將軍肚的胖子正坐在椅子上喝茶,那是招待所的大廚老劉。
見疤臉帶個陌生人進來,老劉眼皮都沒抬:“疤臉,這后廚重地,怎么什么阿貓阿狗都往里領?”
“劉師傅,借個火。”
陸江河沒理會他的嘲諷,徑直走到一個空閑的灶臺前。
“嘿?你小子懂規矩嗎?”
老劉剛要發作,卻見陸江河動作利落地解開背簍,拿出了那個陶罐和包著鮮魚的油紙。
陸江河沒廢話,起鍋,燒水,燙罐。
他將陶罐里已經凝結成膠凍狀的野豬骨濃湯倒入熱鍋。
隨著溫度升高,那奶白色的湯汁開始翻滾,一股霸道的濃香瞬間在廚房里炸裂開來。
原本還在喝茶的老劉,鼻子猛地抽動了兩下,蹭地一下站了起來。
“這……這是什么湯底?野味?不對,還有菌香!”
還沒等他驚訝完,陸江河手腕一抖,一把平時用來切菜的薄刀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
油紙打開,那是兩條野生鯽魚。
刷刷刷!
刀光如雪片般飛舞。
老劉和疤臉只覺得眼前一花,那兩條鯽魚身上的肉已經被片成了蟬翼般的薄片,每一片都連著皮,卻不見一根刺!
“這刀工!”老劉瞪大了眼睛,作為御廚徒弟的他,此刻竟然感到了一絲心悸。
湯沸,關火。
陸江河并沒有把魚片扔進鍋里煮,而是將魚片鋪在碗底,然后用滾燙的濃湯直接澆淋上去。
滋啦!
魚片在瞬間被燙熟,卷曲成白色的花朵狀,鮮味被瞬間鎖死,與湯底完美融合。
“這就叫,金湯如意。”
陸江河將調好的湯盛入招待所精致的白瓷湯盅里。
他看了看窗外漸亮的天色緩緩道:“走吧,時間剛剛好,這會差不多正是喝早茶的時候。”
…………
幾分鐘后,二樓包廂。
包廂里,坐著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穿著中山裝,正盤著核桃。
他穿著一身熨帖的中山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茍,鼻梁上架著一副金絲眼鏡,手里盤著一串油光發亮的核桃。
他長得慈眉善目,嘴角總是掛著三分笑意,看起來像個彌勒佛。
這便是縣鋼鐵廠后勤處的一把手,人稱“王大佛”的王德發。
在這個物資匱乏的年代,掌握著幾千號工人吃喝拉撒的王科長,權力大得驚人。
“疤臉,這就是你說的那個獵戶?”
王德發笑瞇瞇地看著站在門口的陸江河,語氣溫和,沒有半點架子。
“小伙子看著挺精神,哪里人啊?”
陸江河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這個大佛。
前世他在商場閱人無數,一眼就看出這人是個典型的笑面虎。
這種人,當面叫哥哥,背后掏家伙,比李保田那種把壞寫在臉上的難對付一百倍。
“王科長好,我是紅星大隊的陸江河。”
陸江河不卑不亢,上前一步,將手中提著的保溫桶放在桌上。
“聽說王科長是美食家,我這有點山野粗食,特意借了貴寶地的廚房加工了一下,送來給您嘗嘗鮮。”
“哦?山野粗食?”王德發推了推眼鏡,眼神里閃過一絲玩味。
“現在的年輕人,口氣倒是不小,招待所的大廚老劉,那是御廚的徒弟,我都吃膩了。”
“你能有什么花樣?”
陸江河沒說話,只是伸手揭開了蓋子。
一股濃郁醇厚、帶著奇異鮮香的熱氣,瞬間在包廂里炸開。
那不是普通的肉香,而是一種經過長時間熬煮,骨髓與魚肉完美融合后,直擊靈魂的鮮味。
王德發原本還在盤核桃的手,猛地停住了。
他雖然貪財,但更是個老饕。
這味道一出,他就知道,遇上行家了。
“這湯?!”
“野豬棒骨吊湯,三斤重的野生魚去刺取肉,配上長白山雪底下的鮮蘑。”
陸江河盛了一碗,雙手遞過去:“這叫金湯野意,您嘗嘗。”
王德發接過碗,淺嘗一口。
入口順滑,鮮掉眉毛,一股暖流瞬間通遍全身。
“好!好!好!”
王德發連說三個好字,一改之前的漫不經心,幾口將湯喝干,甚至還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唇。
“小陸啊,真是沒想到,深山出俊鳥啊!”
王德發放下碗,笑得更慈祥了,仿佛陸江河是他失散多年的親侄子。
“這手藝,絕了!說吧,今兒個來找我,不光是為了送湯吧?”
“王科長快人快語。”陸江河也不繞彎子。
“我手里有兩百斤野豬肉,還有以后每個月的山貨供應,我想和您做個長久生意。”
“兩百斤?”王德發眼睛微微一瞇,那金絲眼鏡后閃過一絲精光。
“這可是投機倒把的大罪啊。”
“那是對別人。”陸江河直視著他的眼睛。
“對您來說,這是給廠里工人改善伙食,是為人民服務的好事。”
“哈哈哈哈!”王德發大笑起來,指著陸江河。
“有意思,你這小伙子太有意思了!膽子大,腦子活,我喜歡!”
他拉開公文包,從里面掏出一疊錢和一張花花綠綠的票據,推到陸江河面前。
“這兩百斤肉,我要了。”
“按一塊二的高價收,另外……”他指了指那張票。
“這是一張鳳凰牌自行車的購買券,我看你來回跑挺辛苦,這算是叔給你的見面禮。”
自行車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