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瀟瀟面罩寒霜,大步而出。
張葵見她進去時還眉眼含情,轉眼卻怒容滿面,盡管滿腹狐疑,卻也是垂首行禮,不多一言。
她徑直掠過老太監,甩袖離開。
冬日暖陽沖破陰云灑在林瀟瀟的側臉,一股暖意彌漫,卻化不開她眉宇間的冰霜。
太子的那番話讓她想起前世另一個男人——她的父親。
童年時,父親總是慈眉善目,下班會揣著糖果回家,把她高高舉起,嬉鬧一番。
而母親總是板著臉,嚴厲的不近人情。
每天黃昏,她都會蹲在門口等父親,見到之后迫不及待的沖進他的懷抱。
直到那個雨夜,父母大吵一架,之后很長的日子,父親都不曾回家,她每天延頸企踵,等來的卻是父母離婚的消息。
雖然不想選擇,但她心底里還是想和父親一起生活。
父親收拾行李時摸著她的頭,卻沒了往日的溫柔。搖了搖頭俯身對她說:“媽媽能更好的照顧你。”說完便頭也不回的棄她而去。
從此在她的人生中,那個給她糖果的男人,再也沒有出現過。
她覺得自己在父親眼里像件穿舊的衣服,被隨意處置。
沒有人在意她的想法,沒有人問過她的選擇。
而今日的太子,如出一轍。
作為當事人,她的選擇才更重要不是嗎?怎么她反而成了被忽略的那個,憑什么打著“為你好”的旗號,就能擅自決定她的人生?
方才在元德殿,她確實沖動了。
原打算先以死相逼問出實情,再好言相勸,一起商討對策。
可太子一番話,像根刺扎進心里最疼的傷口,一時沒控制住情緒,讓計劃落了個空。
雖然大致理清了來龍去脈,卻總覺得隔著一層紗,許多細節看似合理卻又模糊不清。
太子應是遭姜允陷害,被軟禁于東宮,也曾上書辯解,皇帝卻視而不見。
福王趁機拿她的性命相脅,成了壓死太子的最后一根稻草。
這看似通順的邏輯背后疑點叢生。
首先,為何皇帝寧可相信一個臣子也不相信自己的兒子?三十年的太子,若真是不滿,何以留到今日?
其次,涉及儲君,可以說是通天的案子,為何連審問都沒有,就直接將她問斬?
再者,李景師在給太子的書信中寫明,昭武將軍上個月被急招回京,而小翠卻說東宮近日才被封鎖,這期間相隔一個月,難道數月之前陰謀就在醞釀?
最后,福王即得圣心,為何承諾護她周全,她卻仍被滿門抄斬?
是福王言而無信蒙騙太子,還是另有隱情?
這潭水,遠比她想的要深。
聽太子所言,侯大人也是太子想要以死保全之人,定與太子情深義重。
若說還有誰能知其全貌并伸出援手,那便只有他了。
無論如何也要見到侯大人。
既然小翠請不來,那我便親自去請!
正思量間,一股寒意又從后脊竄起。
方才氣昏了頭,竟忘了,此處還有個神秘人在暗中窺探。
她早已安排白嬤嬤在角門處守株待兔,這次一定要揭開他的真面目!
回廊轉角,林瀟瀟故技重施,猛地轉身,大喝一聲“是誰!”
黑影回身一閃,迅速隱入廊柱之后。
林瀟瀟這次沒有之前那么著急,不緊不慢地向角門趕去。
遠遠的,角門處隱隱傳來白嬤嬤的一聲呼喊。
想必是白嬤嬤發現了神秘人!剛才元德殿內的陰霾一掃而空,終是又有收獲了!她想著,腳下加快了步子。
可趕到角門時,眼前一幕讓林瀟瀟汗毛豎立,血液凍結。
只見兩具尸體倒在血泊之中,一男一女,一胖一瘦。
林瀟瀟呆愣在原地,渾身顫抖,那竟是白嬤嬤和精瘦守衛!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機械的挪動腳步,顫抖著朝尸體靠近。
白嬤嬤頭朝下趴伏在回廊和角門之間的臺階上,林瀟瀟強忍恐懼,將尸體翻過來,只見兩支飛鏢深深釘進胸口。
她輕輕闔上白嬤嬤的雙眼,轉向守衛。
守衛側倒在地上,雙手死死捂著喉嚨,鮮血依舊從指縫間汩汩涌出,應是被利器割喉而亡。
林瀟瀟感到氣血上涌,天旋地轉,一下子癱坐在地。
她猜測著當時的場景:
白嬤嬤從廊柱后躍出大喝,就是她遠遠聽見的那聲呼喊。神秘人即刻甩出兩記飛鏢,正中胸口。
她扶著胸口,踉蹌倒地,重重摔下臺階。
守衛應認得神秘人,所以未曾拔刀,也未曾喝止,被神秘人近身割喉。
林瀟瀟想著,兩眼發黑,一陣干嘔。
究竟是誰?!
她被害斬首,太子被逼自縊,現在就連這無辜之人都難逃毒手!這陰謀到底還要染多少鮮血?奪多少性命?
幕后之人,姜賊也好,福王也罷,甚至是龍椅之上的皇帝,難道一條條無辜的生命在你們眼里就如此輕賤嗎?
望著白嬤嬤的尸體,一股恨意沖天而起。
在這循環中,她也不知到底過去了多少時日,本以為一次又一次的斬首已然讓她對死亡麻木,可眼前這兩具尸體還是讓她渾身戰栗。
她恨這無窮輪回,恨這些骯臟權謀,更恨那些以權謀之名行殺戮之實的劊子手們!
最可恨的,還是無能為力的自己。
為何仍解不開這循環之謎?為何救不下想救之人?
她猛地抽出守衛腰間的佩刀,爬起身來發瘋般揮舞。
她想砍向姜允,想砍向福王,想斬盡這東宮內一切魍魎,想劈斷這輪回間的無盡折磨。
直到力竭跪地,嚎啕大哭。
一隊御林軍被聲音吸引而來,見到地上的尸體和手持利刃的林瀟瀟大喝一聲“放下兇器”,手持長戟將她團團圍住。
姜允緊隨其后,在后面冷笑一聲,這可是正中下懷。
大喝一聲:“太子妃畏罪潛逃,濫殺無辜!押入天牢,等候發落!”
心中狂涌的思緒讓林瀟瀟聽不清周遭的聲音,垂著頭,充血的眼睛空洞的盯著手中利刃,肩膀不停抽搐,呼吸也愈發急促。
她從未如此無力,也從未如此傷心。
望著刀刃上映出的倒影,她看見自己狼狽的模樣。
脖頸間無數次的斷頭之痛在此刻同時蘇醒,與眼前的血腥味交織在一起,不斷蹂躪著她脆弱的神經。
一次次的循環讓她忘記了死亡原來如此冰冷,茫然抬頭,看見一柄柄長戟如同一條條毒蛇,吐著信子朝自己逼近。
長戟背后,是一張張麻木的臉,傀儡般被人操控。
而操控傀儡的人,躲在后面,陰冷的盯著自己。
那輕蔑的眼神如一群丑陋的鬣狗,惡臭的鼻息噴在她的臉上,一口一口撕扯著她的血肉。
不,不該是這樣。
生命不該如此輕賤,她也不該輕易認輸!
她將刀刃緩緩抬起,死死抵住自己的脖頸,空洞的眼神逐漸泛起堅毅的光芒。
“我要打破這循環!”
“不再是為了茍且偷生,而是要揭開這滔天陰謀!”
她手腕猛地發力,一道血線迸射而出。
“在所有視人命如草芥的權賊奸惡付出代價之前,我絕不會真正倒下!”
“血債……必須血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