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恢復意識時,刺骨的寒意讓林瀟瀟頓感周身刺痛,身下顛簸搖晃,全然不似原來錦榻柔軟。
這一次她仿佛在黑暗中等待了很久,像處在旋渦的中心,不斷旋轉(zhuǎn)下墜。
她強撐著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竟不是熟悉的五彩床幔,而是一頂玄色紗帷,隱隱還聽得一陣“咯吱咯吱”的踩雪聲。
重生之后不該回到寢殿嗎?這是何處?!
她試圖轉(zhuǎn)頭查看,可稍一動彈便頭痛欲裂。
“瀟瀟醒了?”
一聲溫潤的問候在耳畔響起。她費力凝神,竟是太子李景坤俯身相望。
太子?
林瀟瀟大惑不解,可劇痛讓她無暇他顧。
李景坤輕撫她的額頭,輕聲道:
“再歇息一會吧,你還高熱,才喝了侯先生配的湯藥不久,我去叫先生再來瞧瞧?!?/p>
說罷他挑開旁邊的紗簾,一股寒風裹挾著雪花瞬間灌入。林瀟瀟瞥見外面白雪皚皚,無邊無際。
“停車!”
李景坤朝窗外喚道,隨即躬身挪了出去。
透過轎簾晃動,林瀟瀟隱約瞧見一匹白馬正一顫一顫的踏雪前行。
這是……一輛行進的馬車?
車外又傳來李景坤的一陣呼喊:
“先生!先生!蕭蕭醒了!”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瀟瀟如墜煙海,渾身上下每一處關(guān)節(jié)都鉆心的疼,未及細想便又不受控的昏睡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她朦朧中嗅到一股馥郁中帶著清冷的香氣。
“這香氣……是又回到寢殿了么?”
她感覺有人在輕柔地擦拭她的額頭,隨后傳來水聲,霎時又一股冰涼從額頭傳遍全身,激得她咬緊牙關(guān)眉頭緊蹙。
“太涼了?”那溫潤的嗓音再次響起。
林瀟瀟掙扎著睜眼,身上的酸痛已經(jīng)減輕許多。只見李景坤正深情凝視著她,俯身替她擦拭額頭的汗水。
車窗外透進的微光映照著他清俊的側(cè)臉,眉眼間盡是溫柔。
“方才你出了許多汗,現(xiàn)下高熱已退了?!彼崧暯忉?。
“這香氣……”
林瀟瀟滿腦子只有這香氣縈繞,不由的問出聲來。
“這是先生特制的凝神香,有寧神降噪,舒筋通竅之效,果然立竿見影。”
李景坤閃了閃身,露出憑幾上那尊青銅香爐。一線青煙蜿蜒而上,似靈蛇游走,栩栩如生。
“待我向先生討要配方,母后生前還留有一盞錯金香爐,一回宮我就差人送到你殿中去,日日為你焚香?!?/p>
林瀟瀟漸漸清醒,太子所說的香爐,莫非就是寢殿榻前那盞?
循環(huán)的時間……又提前了?
“今日是何日?”她急忙詢問,聲音里仍帶著虛弱。
“瀟瀟定是燒糊涂了,”李景坤寵溺的笑道,“今日正是臘八,只可惜咱們怕是喝不上臘八粥了。”
李景坤將手中的帕子浸入盆中,目光投向車窗,神色漸漸凝重。
窗外隱隱傳來風雪呼嘯之聲,宛如陣陣哀嚎,凄涼無比。
臘八?!
林瀟瀟心頭巨震,這竟是一個多月以前!
“聽聞雪災慘重,我與侯先生特請圣命,來東州賑災?!?/p>
李景坤語帶憂戚,“一路所見,已是餓殍遍野,十室九空?!?/p>
東州?林瀟瀟想起那封奏報雪災的折子,這里正遭逢百年不遇的雪災,據(jù)說百姓饑寒交迫,哀鴻遍野。
這時馬車吱呀一聲停了下來,轎外有一人恭聲稟報:
“殿下,前面有一村莊,侯大人請示是否前往察訪?!?/p>
“告訴先生,孤即刻便來?!?/p>
李景坤說罷又轉(zhuǎn)頭向著林瀟瀟柔聲叮囑,“你再歇息一會,我去去便回?!?/p>
說罷,俯身在林瀟瀟額間輕吻,她猝不及防,臉上燃起一陣火辣。
前世她連戀愛都不曾談過!更是與異性從無肌膚之親!
她正出神之際,李景坤已經(jīng)起身,朝車外挪去。
這是機會!
她突然反應(yīng)過來。此時不在高墻之內(nèi),一切尚未發(fā)生,此時提醒太子,或可扭轉(zhuǎn)乾坤。
她掀開蓋毯起身,頓覺寒意刺骨。方才出汗浸濕的衣衫津貼肌膚,瞅見轎廂內(nèi)掛著件朱紅長裘,便拽來裹緊。
理好衣襟,她掀開轎簾窺見遠處兩三道人影漸行漸遠,深吸一口氣,悄然下車。
究竟該如何開口?機會難得,萬不可再如之前那般冒失,必須想個萬全之策。
她哈出一口白霧,霧氣漸漸彌漫,像一雙大手蒙住她的眼睛,眼前的景象也漸漸模糊。
又是一陣眩暈感襲來,她緊閉雙眼,使勁晃了晃腦袋。
“一定是剛才燒糊涂了?!彼闹心?。
“娘娘?!?/p>
正思忖間,一聲輕喚驚的她身子一顫,轉(zhuǎn)頭看見一名青年男子牽著馬匹,對她躬身行禮。
眩暈感瞬間消退,她清了清嗓,端起儀態(tài)。
“本宮覺得悶了,下來走走?!?/p>
“奴婢扶您?!?/p>
說著,青年放下韁繩,伸手相扶。
林瀟瀟細看此人面龐清秀,臉頰紅潤,嗓音柔細,又自稱奴婢,想必是太子身邊的小太監(jiān)。
“不必了,”她擺手制止,“本宮去尋殿下,你在此看好車駕。”
說罷轉(zhuǎn)身循著足跡前行。
雪地看似平坦,實則暗藏坑洼亂石,舉步維艱。
這與東宮那潭渾水又何其相似。
她一邊思忖對策,一邊低頭追循足跡。抬頭忽見前方三人駐足交談,正是李景坤、侯峰與一陌生男子。
陌生男子發(fā)覺身后有踩雪聲傳來,對李景坤說道:“殿下,娘娘追來了?!?/p>
李景坤轉(zhuǎn)身見她深一腳淺一腳在雪中跋涉,急忙相迎。
林瀟瀟心下焦急,這一路她還尚未思得良策,眼下又有外人在場,更不知如何開口。
心神恍惚間,又是一陣強烈的暈眩,腳下的大地在以她為圓心瘋狂旋轉(zhuǎn)。
她踉蹌兩步,踩到了什么東西,像是一截枯枝,腳下一滑,直挺挺的向后倒去。
“砰——”
悶響過后,她已躺在雪地之中,后背有幾處被硬物硌得生疼,若不是有積雪緩沖,怕是骨頭都要被硌斷。
她痛呼著嘗試起身,手掌卻觸碰到了什么東西。拾起來一看,頓時尖驚叫拋開。
這聲尖叫引得侯峰和陌生男子緊隨李景坤身后奔來。
李景坤趕到跟前,急忙扶她起身,林瀟瀟一把抱住他,暈眩再加恐懼,讓她渾身顫抖不止。
李景坤定睛看去,方才她拋開的竟是一枚頭骨,只有巴掌大小。
此時侯峰二人趕到,用靴尖撥開積雪,幾人僵立當場。
這片白雪覆蓋之下,皆是累累白骨,雜亂堆積。
侯峰蹲下身仔細觀察,良久緩緩起身,嘴里悠悠吐出幾個字。
話音不重,但字字如冰,直叫眾人血液凍結(jié)——
“此乃易子而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