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瀟瀟瞳孔驟縮,死死盯住侯峰。
“你方才說什么?”
林瀟瀟聲音不自覺地拔高,胸口劇烈起伏,難道眼前之人知曉循環(huán)的秘密?
侯峰激動的雙手微顫,在身前反復揉搓,來回踱步。
“成了!當真成了!天佑我大夏啊!”
他強自鎮(zhèn)定,四下環(huán)顧后湊近低語:
“娘娘可曾聽聞前朝末主?”
林瀟瀟一怔。她連原主的記憶都未曾繼承,更遑論前朝舊事。這沒頭沒腦的問題與重生何干?
“侯大人!”她語氣轉(zhuǎn)厲,“休要故弄玄虛!”
“老臣確實知曉娘娘重生的緣由,但此處非談話之地。”
侯峰眼中閃著異彩,打量她的目光如同是在欣賞一件精心雕琢的杰作。
她想起那間偏僻廂房,當即提議前往,侯峰欣然應允。
二人悄聲行至廂房,林瀟瀟仔細確認四下無人,這才緊閉房門。
“此地隱秘,大人可以直言了罷!”
她說完一回身,卻見侯峰已跪伏在地。
“老臣罪該萬死!然為救殿下,不得不行此險招。娘娘若要降罪,老臣甘愿以死謝罪!”
林瀟瀟心頭火起,這老頭一再故弄玄虛,她已命懸一線,哪還有耐心聽他胡言。
“侯大人既知我死而復生,就該明白時間緊迫!還請直言!”
“娘娘可知前朝末主拓跋善見,此人當年戰(zhàn)無不勝……”
“說重點!”她厲聲打斷。
“娘娘,要解這重生之謎,必從此說起。”
林瀟瀟無奈嘆息,看來只得故技重施了。
“實不相瞞,莫說前朝舊事,就連大人你,也是從丫鬟口中得知。自重生以來,本宮記憶盡失,你所說之事,本宮全然回憶不起。”
她終究存著戒心,這老頭目前依舊疑點重重,若是被他知曉她并不是太子妃,而是異世之人,后果難料,還是隱藏為好。
侯峰詫異的打量著她,喃喃道了一聲“奇怪”,繼而正色道:
“娘娘能得重生,全憑您殿中那爐凝神香。”
“區(qū)區(qū)熏香,能有如此神通?”
“此乃老臣家傳秘方,有凝魂聚魄,逆轉(zhuǎn)往生之功。嗅此香者,可死而復生,重寫命數(shù)。”
林瀟瀟只覺匪夷所思,一根小小熏香,豈能有此神效?
“此香既然如此神奇,為何先生不用?為何殿下不用?偏偏是本宮?”
“況且宮中數(shù)人皆嗅過此香,為何獨本宮一人得以重生?”
她將滿腹疑竇盡數(shù)拋出,侯峰所言,實在漏洞百出。
“只因老臣并未將全部藥材配入香中,”侯峰垂首道,“獨留了兩味……摻進了娘娘的湯藥。”
“你是說在東州?!”
林瀟瀟猛然想起雪原夢境,她當時正在高燒,喝了侯峰調(diào)配的湯藥……還嗅到了熏香!
“娘娘聰慧,當時老臣也是孤注一擲,不知熏香是否能完全起效,現(xiàn)在看來您記憶盡失,應是為此。”
“那為何是我?!”
林瀟瀟想起無數(shù)循環(huán)中自己頻頻慘死,始作俑者就在眼前,不由怒火中燒,猛地站起。
侯峰長嘆一聲,神色哀慟。
“當日老臣預料殿下已陷入必死之局,可這重生幻境,一旦踏入便萬劫不復,殿下貴為儲君,肩負天下萬民,老臣不能讓殿下以身犯險。”
“難道我就該承受這輪回之苦?”林瀟瀟厲聲反駁。
“老臣確實該與您提前商議,只是當時您已高燒不退,昏迷不醒。從脈象上看,您已時日無多……若不是凝神香起效,恐怕您都不能活著走出東州……”
“再者,”說著侯峰竟然哽咽了起來,“老臣有愧于令尊,曾親眼目睹林將軍慘死沙場而無能為力,怎能再眼睜睜看著娘娘撒手人寰。”
“依你的意思,本宮本就是將死之人?”
林瀟瀟垂首沉思,看來雪原經(jīng)歷并非夢境,而是實實在在發(fā)生過的事情。
“當時娘娘命懸一線,但不是生病,而是被人下毒。毒氣已侵入五臟六腑,尋常辦法恐難奏效,老臣只得劍走偏鋒。”
“那你可知這重生之中,不僅本宮頻頻慘死,還要目睹無辜之人連遭毒手,每日我都承受著何等的折磨!你不愿殿下以身犯險,便可以讓我墮入這無間地獄?!”
“既然你已知曉殿下身處困境,為何不以身試法,親自施救?”
“這重生幻境,恐怖之處遠不止您經(jīng)歷的這些。”侯峰緩緩起身,直視她的雙眼。“最可怕的是使人失去對生命的敬畏,失去對死亡的恐懼。”
“大夏江山已經(jīng)千瘡百孔,唯有殿下這等仁慈明主,才能救萬民于水火,老臣不能看著殿下迷失在重生幻境之中。”
“此話怎講?”林瀟瀟追問道。
“凝神香的配方,是我曾祖從前朝末主拓跋善見尸身上搜得。”
“拓跋善見原也是一代明主,可在破獲一次行刺案后,性情大變,從此兇殘無度,嗜血好殺。以致天怒人怨,百姓揭竿而起。”
“偏偏他又用兵如神,攻無不克。大部分起義軍皆被鎮(zhèn)壓,唯我高祖圣皇帝所率大夏部隊尚能抵抗。”
“我曾祖便在大夏軍中。他多次獻計奇謀,但均被識破,大敗而歸。直到有一次,拓跋善見輕軍冒進,被他抓住機會,幾乎生擒。”
“拓跋善見見大勢已去,便自刎身亡。我曾祖從他身上搜出一本醫(yī)書,看似平平無奇,便收入家中。”
“后來到先帝朝,家父屢立戰(zhàn)功,先帝降恩讓我給圣上伴讀,由此得以結(jié)識林將軍。誰知家父后來竟也兵敗自刎,令臣百思不解。”
“在家父的遺物中,老臣見到了這本醫(yī)書,時值江南大疫,便請圣命前往治疫,以贖家父兵敗之罪。從此帶著這本醫(yī)書走遍大江南北,漸漸發(fā)現(xiàn)其中記載的藥方都效果非凡。”
“一次偶然,臣突發(fā)寒疾,想起曾在書中見過凝神香有凝神聚魄,舒筋通竅之功,便拿來一試。不料一聞便昏昏沉沉,恍惚間竟見家父戰(zhàn)場殺敵,景象真實無比。”
“次日醒來,只覺神清氣爽,經(jīng)絡通達,之后便多次配制此香。直到某夜,香爐被貍貓打翻,燃起大火。臣在睡夢之中醒來,已是無處可逃。”
“絕望之際,我竟重生到了試香之前。那一刻,我便明白了為何拓跋善見和家父都曾戰(zhàn)無不勝,也都在戰(zhàn)敗之后選擇自刎——他們是為了重生改命,只是不知為何竟真的殞命當場。”
“再之后,臣便參軍入伍,與林將軍并肩作戰(zhàn),屢立奇功,終助得圣上榮登大寶。”
林瀟瀟瞪大眼睛,仔細聽著侯峰的講述,此時忍不住開口問道:
“既然如此,先生為何不再現(xiàn)重生之法,解救殿下?”
侯峰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將頸間皮草緩緩解開。
隨著皮毛散開,一道宛若蜈蚣盤踞的猙獰疤痕徹底暴露出來。
他的手指顫抖著撫摸傷疤,喉結(jié)滾動,那是永生都無法磨滅的詛咒印記。
“一切都得到的太過容易,我的行為愈發(fā)大膽,不再謹慎,不再思考,不再畏懼……”
他的聲音變得沙啞破碎,再不像之前的中氣十足。
“我迷失在重生的幻象之中,直到屬于我的那次兵敗來臨。”
“不是不想,”他抬起眼,“已是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