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看這些攔腰折斷的樹木并非積雪壓折,”侯峰環視四周,聲音低沉:“早在下雪之前,它們的樹皮就已被扒盡,枯死多時了。”
李景坤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有些碗口粗的樹木也都歪折倒地,樹皮確是被扒的一干二凈。
“饑民先是扒樹皮充饑,樹皮食盡便挖草根,草根挖完便吞食觀音土。最后土地封凍挖不動時,便只能……”侯峰頓了頓,聲音愈發低沉。
“易子相食。”
李景坤握緊拳頭,指節發白,咬著牙憤恨說道:
“想不到我大夏境內,竟有這等慘絕人寰之事……”
林瀟瀟忽然發覺太子的聲音越來越遠,抬眸望去,只見他嘴唇張合,卻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
正想開口詢問,一股無形的力量猛地將她向上拉扯,似要將她的魂魄抽離軀殼。
她拼命呼喊,卻發不出半點聲響;奮力掙扎,身體卻一動不動。
撕裂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意識漸漸被抽離。
視野不斷升高,他看見幾人像是被定格般一動不動,慢慢遠離,逐漸化作白色荒漠中的幾個黑點。
最終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意識……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聲響窸窸窣窣傳進耳朵。
林瀟瀟悠悠轉醒,朦朧間見榻前立著一道身影,模糊不清。
“小翠兒?”她試探著喚了一聲。
那人聞聲一頓,連忙屈膝行禮。
“娘娘您醒了?”
說話的正是小翠,她移至榻邊,輕聲說道:
“昨兒個夜里您高燒不退,奴婢便想起殿下送來的熏香。”
正說著,一縷熟悉的香氣裊裊飄來,正是那馥郁清冷的熏香。
“殿下交代過,這熏香效果非凡,夜里我就為您點上了,沒出半個時辰,您燒就退了,當真神奇。”
“這一支剛燃盡,奴婢正要換呢。這香氣著實濃郁,方才在院中都聞見了。”
剛才是……夢嗎?
林瀟瀟仍沉浸在雪原之中,對小翠的話置若罔聞。她狠狠的掐了下大腿——清晰的痛感傳來,如此真實。
她努力回憶著發生的一切,白嬤嬤遇害,她于角門自刎,而后便到了雪原馬車之上。
在雪原那陣眩暈感太過真實,可若不是夢境,又作何解釋?難道是原主的記憶正在蘇醒?
如今又重回寢殿,究竟何處才是真實?
她輕撫脖頸,肌膚光滑如初。想到白嬤嬤,既然循環重啟,想必也該重獲新生了。
“娘娘?”
小翠見她望著床幃出神,輕聲呼喚。
“嗯?”林瀟瀟回過神,雪原上的眩暈感早已消散無蹤,她坐起身,望向窗外。
“現在什么時辰了?”
“已是巳時末了娘娘。”
林瀟瀟在心中默算時間,又從太子口中得了福王的線索,時間果然又提前了一個時辰。
算著時間,侯大人應是快到了。
沒有時間再糾結剛才究竟是夢還是現實了,眼下最要緊的是找到侯大人。
“小翠,帶本宮去侯大人平日進出的宮門。”
多次探尋讓林瀟瀟深知東宮殿宇錯綜復雜,若不知確切路徑,怕是很難見到侯大人。
她對鏡略整儀容,便隨著小翠快步出門。
臨到門前,她忽然想起什么,開口問道:
“你說,這香氣都能傳到院子里去?”
“是呢娘娘,我現在聞您身上,也是香氣彌漫呢!”
莫不是這小翠是屬狗的鼻子?之前都是憑著香氣尋她的?
林瀟瀟在小翠的指引下,行至一處殿宇,牌匾上寫著“崇教殿”,殿前不遠處,有一座拱門。
“娘娘,侯大人平日都是從此門出入。”小翠遲疑片刻,天真問道:“您怎知侯大人今日會來?”
林瀟瀟心中一笑,傻丫頭,還不都是你告訴我的嘛。
恰在此時,一道人影自門后轉出,垂首疾步而來。
“你先回去,本宮要和侯大人單獨談談。”林瀟瀟吩咐小翠,隨即迎上前去。
來人聽見腳步,聞聲抬頭,連忙行禮。
“老臣拜見太子妃。”聲音蒼老,正是侯峰。
“先生不必多禮。”林瀟瀟虛扶一把,趁機打量這位老者。
他一身藏青粗布長袍,未著官服,花白頭發束得一絲不茍。面龐清瘦,雙頰深陷,一縷長須也已花白。
他的著裝一點也不起眼,根本無法讓人聯想太子太傅這么高高在上的官職,更是與姜允的錦繡羅衫形成鮮明對比。唯有頸間那條暗紅皮草圍巾毛色亮麗,略顯貴氣。
方才對視的剎那,林瀟瀟被他那雙洞悉世事的眼眸所震懾,趕忙定神開口。
“侯先生,本宮今日有一事相求。”
“娘娘但說無妨,老臣定當竭盡全力。”侯峰依舊垂首,但聲音卻很有力量。
“殿下與先生名為師徒,但情同父子。如今殿下大難臨頭,懇請先生救他一命。”
“娘娘近日可是聽聞了什么?”侯峰不答反問。
“本宮聽聞,巫蠱一案已證據確鑿,殿下廢黜在即,屆時東宮也將寸草不留。先生可曾知曉?”
侯峰眉頭微蹙,略顯遲疑。此事他也不過剛剛得知,太子妃向來不問政事,消息為何如此靈通?
“老臣也是剛剛得知,特來與殿下商議對策。”
“殿下決心以死明志,保全你我。”
侯峰緩緩抬起頭看了林瀟瀟一眼,復又垂首。
“若真如此,便成了畏罪自殺,再也不能洗刷冤屈。請容老臣勸諫殿下,陳明利害,共謀生路。”
“先生打算如何勸說?”林瀟瀟追問。
“眼下尚未得見,待到面見之后,老臣也只能見機行事。娘娘,事態緊急,不如先……”
侯峰還未說完,林瀟瀟便將他打斷。
“福王來信許諾,只要殿下自裁,便傾力保全你我,殿下已深受蠱惑,即便先生前去,也未必能聽到實話。”
“即便如此,那老臣也要一試,請娘娘莫要阻攔,耽誤時機。”
“可若是先生說不通、攔不動呢?”林瀟瀟語氣急切。她深知太子正是侯峰離開后自縊的,若無萬全之策,此行只怕徒勞。
“事情既然還未發生,那便還有轉圜,事在人為。老臣倒要問娘娘……”
侯峰抬起眼眸直視林瀟瀟,目光如炬。
“如此瞻前顧后,優柔寡斷,您究竟在懼怕什么?”
侯峰此時也沒了耐心,語氣重了起來。
事態緊急,必須立刻見到太子,可太子妃卻在此處阻攔,他一時看不清太子妃的用意。
難道是因為巫蠱人偶是在她寢殿之中發現,讓她亂了方寸?他記憶中的太子妃堅毅果敢,深明大義,與眼前人大相徑庭。
林瀟瀟被這一問,愣在原地。
懼怕什么?她能夠死而復生,擔憂的不過是又一次徒勞無功罷了。
侯峰見她沉默,施了一禮便繞過她朝元德殿走去。剛邁兩步,聽見身后林瀟瀟幽幽開口:
“若是已經發生了呢?”
“若是殿下已經自縊,”林瀟瀟摸了摸自己的脖頸,“而本宮也已身首異處。”
侯峰轉過身來,盯著她的背影,忽的意識到了什么,雙目圓瞪,聲音發顫:
“凝神香起效了!”
“什么?”林瀟瀟一驚,本能的轉身相問。
只見侯峰喉頭微動,嘴唇張了又張,聲音顫抖著問出一句——
“莫不是娘娘已經……”
“死而復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