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站儀的操作講解剛結束,柳如煙就放下手里的設備清單,目光掃過站成兩排的學生,聲音清冷卻清晰:“理論都聽過了,現在實操,兩人一組,用全站儀測對面教學樓的高度,十分鐘,把數據報給我,誤差超過五毫米的,再跟著王工重新學基礎校準。”
話音剛落,學生們就趕緊找搭檔,實驗室里瞬間響起一陣窸窣的腳步聲和設備調試聲。紀梵希剛要找旁邊一個同班同學,就聽見有人喊他的名字,“喂,那個帶咸菜罐的,你跟我一組。”
說話的是趙磊,報到時和紀梵希一個宿舍,父親是本地一家工程公司的項目經理,剛開學就把最新款的測量工具套裝帶來了,平時說話總帶著點優越感,剛才整理設備時,還特意在紀梵希面前炫耀過自己玩過老式全站儀。
紀梵希沒多想,點了點頭走過去。趙磊已經搶先把全站儀搬到了指定點位,卻沒按王工剛才教的步驟校準,直接打開儀器,對著對面教學樓比劃:“這玩意兒我熟,我爸公司的全站儀我玩過好幾次,測個高度還不簡單,用不了十分鐘就能搞定。”
紀梵希湊過去看,發現儀器的水平泡還歪著,趕緊提醒:“趙磊,先校準水平吧,王工剛才說,水平沒調準,數據誤差會很大。”
“你懂什么?”趙磊翻了個白眼,一把推開他的手,“我爸教我的時候就沒這么麻煩,直接測就行,你別在這瞎指揮,等會兒測不準還怪你。”
紀梵希沒再說話,只是站在旁邊,看著趙磊飛快地輸入參數、瞄準目標,不到五分鐘,就把數據記在了本子上:“你看,18.63米,多簡單。”
紀梵希皺了皺眉,剛才他在旁邊悄悄看了王工演示,同款全站儀測固定目標,步驟里還有一個棱鏡常數修正,趙磊沒做這一步。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趙磊,好像少了棱鏡常數修正,王工說這款儀器的常數是-30,沒修正的話,數據會偏……”
“閉嘴!”趙磊不耐煩地打斷他,“我說了我懂,你一個借舊課本、穿布鞋的,能懂什么測量?別在這裝明白,等會兒柳總問,就說數據是我測的,你別瞎說話,免得丟人。”
紀梵希攥了攥手,沒再反駁,只是心里很不踏實——他從表哥的筆記里看過,測量這行,差之毫厘謬以千里,一個小小的常數修正沒做,誤差可能就不止五毫米。
十分鐘很快到了,柳如煙拿著文件夾走過來,從第一組開始問數據。前面幾組的學生,大多報的18.60米左右,誤差都在兩毫米以內,柳如煙只是點頭,沒多說話。輪到紀梵希和趙磊時,趙磊趕緊上前一步,把本子遞過去,語氣得意:“柳總,我們測的是18.63米,絕對準,我以前在我爸公司測過類似的建筑。”
柳如煙低頭看了眼本子上的數據,又抬眼看向紀梵希,眉峰微挑:“只有他測的?你沒參與?”
紀梵希愣了一下,剛要說話,趙磊就搶著開口:“他不太會用,就在旁邊看著,主要是我操作的。”
柳如煙沒說話,轉身走到全站儀旁,戴上手套,動作熟練地重新校準、輸入參數,特意把棱鏡常數修正調了出來,對準對面教學樓重新測量。屏幕上跳出的數據,清晰地顯示著“18.598米”,換算成米,就是18.60米,和前面幾組精準的數據幾乎一致。
“誤差32毫米。”柳如煙把儀器屏幕轉向趙磊,聲音依舊清冷,卻多了一點不易察覺的嚴厲,“王工剛才特意強調過,這款全站儀的棱鏡常數是-30,必須修正,你沒做;水平校準也只調了一次,沒復核,這兩個步驟漏了,數據能準嗎?”
趙磊的臉瞬間紅透了,從臉頰燒到耳根,手里的本子都差點掉在地上,支支吾吾說不出話:“我……我剛才忘了,不是故意的,我以前玩的不是這款,所以……”
“測量不是‘玩’,是精準到毫米的責任。”柳如煙打斷他,語氣嚴肅,“你父親是工程公司的項目經理,你更該知道,工地上一個毫米的誤差,可能就會導致后續施工錯位,甚至引發安全事故,容不得半點馬虎。”
周圍的學生都不敢說話,連旁邊的王工都沒敢插話——誰都知道柳如煙對工作要求嚴,尤其是測量這塊,更是眼里揉不得沙子。
柳如煙沒再盯著趙磊,轉而看向紀梵希,目光落在他腳邊的布鞋上,又移到他攥緊的手上,輕聲問:“剛才你想提醒他,為什么不堅持?”
紀梵希抬起頭,迎上她的目光,沒有躲閃,語氣認真:“我怕我說了,他不信,還會耽誤時間,而且……我怕我說錯了,給您添麻煩。”
“你沒說錯。”柳如煙點了點頭,拿起桌上的一支黑色簽字筆,在趙磊的本子上劃掉錯誤數據,寫下正確的18.598米,然后把筆遞給紀梵希,“你剛才站在旁邊,看得很仔細,王工演示時的步驟,你都記下來了?”
“記下來了,校準要復核兩次,棱鏡常數必須修正,瞄準目標時要避開玻璃反光,還要反復確認參數輸入沒錯。”紀梵希一口氣說完,每一個步驟都精準無誤,連王工沒特意強調的“避開反光”都提到了。
柳如煙的眼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認可,她指了指旁邊另一臺沒動過的全站儀:“那你過來,重新測一次,我看著。”
紀梵希心里一緊,卻還是快步走過去,戴上旁邊備用的手套——手套有點大,套在他的手上顯得有些不合身,卻不妨礙他的動作。他先蹲下來,仔細調整儀器的水平,調一次,復核一次,確認水平泡完全居中;然后打開參數設置,找到棱鏡常數,精準輸入-30;再站起身,瞄準對面教學樓的頂部,特意避開了玻璃幕墻的反光,反復調整焦距,直到屏幕上的十字線精準對準目標。
整個過程,他做得有條不紊,沒有一絲慌亂,比剛才不少學生都熟練,甚至比趙磊的動作還要沉穩。不到三分鐘,屏幕上跳出數據:18.597米,和柳如煙剛才測的18.598米,誤差只有1毫米。
“很好。”柳如煙看著屏幕上的數據,語氣里終于多了一點明顯的贊許,“步驟沒漏,動作穩,誤差1毫米,符合要求。”
她轉頭看向王工,又看了看班主任李老師,認真地說:“這個學生,基礎扎實,做事仔細,以后實驗室整理設備、實操演示,讓他多參與,后續要是有企業實習的名額,優先考慮他。”
王工和李老師都趕緊點頭:“好,柳總,我們記住了。”
紀梵希站在儀器旁,手里還戴著那只過大的手套,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填滿了——不是因為得到了認可,而是因為柳如煙說的“測量是精準到毫米的責任”,這句話,和父親叮囑他“好好學手藝,踏實做事”的話,慢慢重合在一起。
他看著柳如煙清冷卻認真的側臉,悄悄在心里說:柳總,我會記住今天的話,以后不管做什么測量,都一定精準到每一個毫米,不辜負您的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