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把宿舍的舊木床擦干凈,紀梵希的口袋就震了震,是班主任李老師的電話。“永祥,趕緊換身利落衣服,下午兩點去三樓新測量實驗室,柳氏的人要帶學生熟悉設備,特意讓我把基礎好的喊上,你好好把握。”電話里的聲音透著急,卻滿是期許,“柳總也在,干活仔細點,別露怯。”
掛了電話,紀梵希趕緊把母親縫的布鞋換上——鞋頭軟,踩在地上穩,干活不硌腳。又把帆布包里那本翻卷邊的《測量基礎》揣在口袋里,提前二十分鐘就往實驗樓走,樓道里飄著新刷的油漆味,越靠近三樓,越能聽見金屬碰撞的輕響,他的心跳也跟著快了半拍。
實驗室的門沒關,紀梵希剛走到門口,就被里面的景象晃了眼。靠墻的架子上,整齊擺著十幾臺儀器,全站儀的鏡頭裹著透明保護套,水準儀的金屬外殼泛著冷光,連裝配件的盒子都印著統一的標識,比他在舊課本里看到的黑白插圖,精致得像另一個世界的東西。
柳如煙就站在架子前,換了件淺灰色襯衫,袖口依舊挽到小臂,手上戴著一副淺灰色手套,正拿著一份清單,低頭跟身邊穿工裝的男人核對:“每臺全站儀都要測一遍軸系誤差,精度達不到毫米級,就退回廠家。”聲音還是清冷的,卻比早上多了點不容置疑的認真,“給學生用的設備,不能有半點馬虎。”
“柳總放心,這批都是剛從廠家調的,我上午已經抽檢了三臺,精度都達標。”男人點頭應著,轉身時瞥見門口的紀梵希,抬手招了招,“是來幫忙的學生吧?進來,先去那邊排隊,等下王主管教你們架儀器。”
紀梵希趕緊走進來,找了個靠后的位置站好。旁邊一個男生湊過來,頭發抹得發亮,穿一身名牌運動服,語氣帶著點傲氣:“你就是早上潑了柳總咸菜汁的?運氣挺好啊,這實驗室可不是誰都能進的,我爸是工程隊的,早就跟我說過柳氏的設備最頂。”男生叫周明,說話時下巴微微抬著,眼神掃過紀梵希的布鞋,嘴角撇了撇,沒再說話。
紀梵希沒接話,只是把口袋里的舊課本攥緊了點,目光落在柳如煙身上。她正彎腰檢查一臺水準儀,手指輕輕轉動腳螺旋,動作不快,卻每一下都精準,連圓水準器里的氣泡,都被她調得穩穩停在正中間。他悄悄記著她的動作,指尖在褲腿上跟著模仿,把“先粗平再精平”的口訣在心里念了一遍又一遍。
沒過十分鐘,十幾個學生都到齊了。柳如煙直起身,目光掃過人群,在紀梵希身上頓了兩秒,隨即開口:“今天分兩步,一是整理設備臺賬,二是學全站儀架設調平。測量這行,基本功練不扎實,后續到了現場就是瞎忙,數據差一毫,施工可能就偏幾米。”她抬手示意身邊的王主管,“步驟他來演示,你們仔細看,等下分組實操,做得最好的,后續能跟著去現場觀摩。”
王主管拿起一臺全站儀,展開三腳架時,特意把三條腿分開均勻,腳尖用力踩進地面:“三腳架一定要穩,這是根基,不穩的話,調平再準也沒用。”他一邊說,一邊擰動腳螺旋,圓水準器里的氣泡慢慢居中,“粗平看圓水準,精平看管水準,氣泡往哪偏,就往反方向轉腳螺旋,記住,慢一點,別慌。”
周圍的學生都湊上前,周明擠到最前面,手里還拿著手機拍視頻,嘴里不停問:“主管,這儀器能測多遠啊?比工地上的舊款快多少?”紀梵希沒擠,就站在后面,把王主管的每一個動作都刻在心里——三腳架的高度要到腰腹,螺栓要擰到剛好固定儀器,調平時手指力度要均勻。
演示結束,學生分成四組,每組一臺儀器。紀梵希和周明分到了一組,周明搶先拿起全站儀,往三腳架上一放,沒等擰緊螺栓就開始調平,結果儀器晃了一下,差點滑下來。“慌什么?”柳如煙剛好走到他們身邊,語氣冷了點,“測量最忌急躁,你這一下,要是在現場,儀器摔了是小事,耽誤工期才是大事。”
周明臉一紅,趕緊擰緊螺栓,可折騰了快十分鐘,圓水準器里的氣泡還是在邊緣晃,額頭上都冒了汗。他越急越亂,最后干脆把腳螺旋擰得飛快,氣泡反而偏得更遠了。紀梵希站在一旁,看著他擰反了方向,忍不住小聲提醒:“氣泡往左邊偏,應該往右邊轉腳螺旋,先把兩條腿固定好,再調第三條腿找大致水平。”
“你懂什么?”周明回頭瞪了他一眼,“我爸教過我,用得著你指點?”可話剛說完,氣泡還是歪的,甚至因為用力過猛,把三腳架都碰歪了。柳如煙皺了皺眉,抬手讓周明讓開:“你先看著,讓他來。”
紀梵希深吸一口氣,上前接過儀器。他先把三腳架重新擺放,三條腿分開六十度,腳尖踩實,然后輕輕把全站儀放上去,螺栓擰到剛好固定。接著蹲下身,眼睛盯著圓水準器,手指輕轉腳螺旋,氣泡慢慢往中間移,沒半分鐘就居中了。再拿起管水準器,正反方向校準兩次,氣泡都穩穩停在正中間,全程不過一分半鐘,動作流暢得不像第一次碰實物。
柳如煙湊到儀器前,看了眼水準器,又低頭看了眼紀梵希的手——他的手指上還帶著點老繭,卻格外穩,沒有一絲顫抖。“步驟標準,精度達標。”她語氣緩和了些,“你沒接觸過實物?”
“就看課本記了點理論,還有……剛才看您調水準儀,學了點技巧。”紀梵希如實說,臉頰微微發燙,手心還殘留著儀器外殼的冰涼。周明站在一旁,臉色難看,卻沒再反駁,只能盯著儀器默默較勁。
后續整理臺賬時,紀梵希做得格外細致。每臺儀器的型號、參數、出廠日期,他都一一核對,字跡工整地填在表格里,連儀器包裝上的一道細微劃痕,都特意標注出來。柳如煙路過時,瞥了眼他手里的臺賬,指尖輕輕點了點劃痕的標注:“標注得很細,測量就是要這種較真的態度。”
傍晚離開實驗室時,王主管把一本實操手冊遞給他:“柳總讓我給你的,里面有不少現場實操的技巧,你底子不錯,多看看。”手冊封面是深藍色的,還帶著新書的油墨香,扉頁上,有一行淡淡的字跡,是柳如煙的——“基本功,練到極致就是本事。”
紀梵希把手冊緊緊攥在手里,抬頭看向實驗室的窗戶,柳如煙還在里面核對臺賬,燈光落在她身上,把她的身影拉得很長。晚風從樓道里吹過來,帶著夏末的涼意,他卻覺得心里暖暖的,腳步比來時更堅定。原來認真做事真的會被看見,往后不管再難,他都要把測量技術練扎實,說不定有一天,真的能跟上她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