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海堡校場上,兩大鍋高粱粥在柴火土灶的沸煮下升起騰騰熱氣。
旁邊的石墩子上,還擺著滿滿一竹筐的黑蕎麥餅子。
糧食的甜香,順著熱氣彌漫開去,像一雙雙無形的小手,將堡內(nèi)所有人的饞蟲都勾了出來。
張士勇、孫振武、羅懷義、劉大傻、柳青五人,在校場上站成一排,一個個喉頭滾動,嘴里像漲了潮水一樣,咽口水都來不及。
但楊驍不發(fā)話,他們沒一個敢輕舉妄動。
其他營房的輔兵和軍婦,也都站在遠處,只敢遠觀,不敢靠近。
畢竟楊驍?shù)臍埍┦侄?,是大家有目共睹的?/p>
楊驍用木勺攪和著鍋里的高粱粥,往陶碗里盛了半碗,吹了吹熱氣,溜著邊兒吸了一口。
“嘶溜……嗯??!太是那個味兒了!”
張士勇等人眼都看直了。
他們不敢想象,這口高粱粥得有多香。
大炎南方的主要農(nóng)作物本來是水稻,但因為海水倒灌,導致土地鹽堿化,包括水稻在內(nèi)的許多農(nóng)作物,根本無法種植。
只有受災較輕的肥田,可以種植高粱、蕎麥這類耐鹽堿的作物。
而這些肥田,往日都被韓九爺和王雄等王家子弟吞并占有。
如今王霸倒臺,王雄殘廢,王家子弟猶如被去了勢的閹雞,再也打不起鳴來了!
他們占有的肥田,自然也就轉(zhuǎn)移到了楊驍?shù)拿隆?/p>
王雄這些年積攢的存糧,也都成了楊驍?shù)哪抑兄铩?/p>
不給?
打到你給!
但即便是王雄等人,以往也都是偷偷開小灶,絕不敢在校場上如此明目張膽的吃這些好東西。
太饞人了!
這讓那些吃糠咽菜的輔兵們怎么想?
就連韓九爺也忍不住提醒楊驍:“楊伍長,大災之年,過分啦!”
楊驍卻是笑著擺手:“無妨!我自有打算!”
韓九爺也不好再多說什么,反正楊驍吃的也不是他的糧,他愛怎么弄怎么弄吧。
“柳青,我方才交代你的事情,辦妥了嗎?”
楊驍放下陶碗,看向柳青。
柳青立即上前一步,呈上乙隊戰(zhàn)兵花名冊:“驍兄,方才所囑之語,小弟已盡數(shù)錄于簿冊,敢請一覽。”
“好,我看看!”
楊驍接過花名冊,隨手翻開,頓時眼前一亮。
“喲,字寫得還挺娟秀啊,像娘們兒的字?!?/p>
柳青聞言,臉色微紅垂下了頭。
楊驍繼續(xù)往下看,起初倒還好,一切正常,但是看到特長一欄,臉色刷的一下就黑了。
“鎮(zhèn)北關(guān)張士勇,三十歲,獵戶出身,特長能吃能睡?!?/p>
“保靖州孫振武,二十七歲,棒匪出身,特長能睡能吃?!?/p>
“龍安縣羅懷義,二十九歲,商販出身,特長吃了就睡。”
“南陽府劉大傻,十九歲,農(nóng)戶出身,特長睡了就吃?!?/p>
“昆山柳青,十六歲,士紳出身,特長擅文墨字畫?!?/p>
能吃能睡,也算特長?
合著除了柳青,其他幾個人全是飯桶是吧?!
楊驍氣極反笑,隨手將花名冊丟回給柳青,目光一一掃過張士勇等人:“都餓了是吧?”
“嗯嗯嗯!”
幾人點頭如搗蒜。
“想吃嗎?”
楊驍隨手拿起一個蕎麥餅子,掰開成兩半,在幾人鼻子底下溜了一圈。
“想吃!那可太想吃了!!”
張士勇激動得渾身都在發(fā)抖。
“想吃啊?來,我喂你呀!”
楊驍把餅子遞到張士勇嘴邊,張士勇欣喜若狂,張開嘴就要咬,卻不料楊驍臉色驟變:
“你吃個屁你吃!”
猛地一腳踹出。
張士勇“啊喲”一聲慘嚎,整個人像個球一樣在地上翻滾。
“老子不養(yǎng)飯桶!”
楊驍一聲大喝,唾沫星子均勻地濺在了每個人的臉上:
“這些糧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
楊驍咬了一口餅子,嚼得腮幫子鼓鼓的,猛然跳上石墩子,抬手指天,高聲喝罵: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在賊老天眼里,蕓蕓眾生和狗崽子沒什么區(qū)別!”
“人,和畜牲一樣!”
“活著,只為吃喝拉撒!”
“你們見過野狗搶食吧?”
“只有最兇,最惡的野狗,才配吃上熱乎的!”
“而那些貪生怕死、縮頭縮腦的廢物,連口熱乎屎都別想吃上!”
看著楊驍近乎癲狂的模樣,周圍瞅熱鬧的輔兵,全都躲得遠遠的,埋頭干自己的活,生怕楊驍突然發(fā)瘋亂打人。
“倭寇,是一群餓狗!”
“東瀛四島,彈丸之地,土地貧瘠,養(yǎng)不活它們這群餓狗!”
“它們餓瘋了!所以,只能向外掠奪!”
“我炎夏神州,地大物博,倭寇窺視已久,亡我之心不死!”
“它們要搶我們的土地,搶我們的糧食,搶我們的女人,搶我們的活路!”
“要想對付這些瘋狗!”
“要想保住我們的土地和女人!”
“要想在這個吃人的世道里,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我們必須變成更兇,更惡的瘋狗?。。 ?/p>
楊驍面目猙獰,聲嘶力竭,近乎是在咆哮怒吼。
他的聲音時而尖銳如豺狼嘶吠,時而雄渾如猛虎嘯林,回蕩在校場之上,聞者無不兩股戰(zhàn)戰(zhàn),瑟瑟發(fā)抖。
韓九爺腿都嚇軟了,連忙躲進了把總官廳,兩耳不聞窗外事。
“這粥,這餅,它就在你們的眼前!”
楊驍環(huán)視眼前孫振武幾人,目光冷銳:
“想吃!就給我打起精神來!”
“誰站得最直!”
“誰堅持到最后!”
“誰才有資格,喝這碗粥,吃這口餅!”
“聽清楚了嗎?飯桶們?。 ?/p>
張士勇捂著肚子,從地上爬了起來,咬牙道:“老子聽清楚了。”
孫振武、羅懷義、劉大傻也紛紛大叫回應:“聽清楚了!”
“你們是娘們兒嗎?聲音小得好像蚊子叫!老子再問最后一遍,聽清楚了嗎?”
“聽清楚了!??!”
這次,所有人都恨不得把喉嚨喊破,把擼管子的氣力都使了出來。
“哈哈哈,恭喜你們!歡迎來到,我的地獄!”
楊驍哈哈狂笑起來,像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接下來一連數(shù)日,張士勇五人就像是一腳踩進了鬼門關(guān)。
當戰(zhàn)兵,殺倭寇,不是喊喊口號那么簡單。
楊驍?shù)膰揽岷童偪瘢氨饶Ч怼?/p>
張士勇幾人頂著太陽站軍姿,一站就是一上午。
下午,則是枯燥的隊列訓練。
一天下來,骨頭都快累散架了。
第二天天還沒亮,就被楊驍敲著破盆強行從床上拽了起來,背著三十斤重的沙袋,沿著靖海堡附近的礁石跑圈。
到了晚上,楊驍對他們進行瘋狂洗腦,給他們灌輸倭寇隨時可能來犯,哪怕是睡覺也要做好隨時應戰(zhàn)的準備。
幾天下來,當他們以為自己逐漸開始適應楊驍?shù)拇輾垥r,卻被楊驍一頭摁進海里憋氣練水性,每個人都喝飽了海水,體驗了窒息瀕死的感覺。
挖墳與白骨同眠練膽氣。
跑山穿林打獵練體能。
除此之外,還有藤牌、長槍、鏜鈀各種陣型協(xié)同訓練。
盡管楊驍?shù)木毐?,強度遠不如他前世在傭兵組織里受到的那些自殺式訓練,但對于張士勇等人而言,已經(jīng)是要了老命了。
他們的身體,長期營養(yǎng)不良,光靠高粱粥、蕎麥餅和偶爾獵到的獵物,根本無法支撐更高強度的訓練。
別說張士勇幾人心里打了退堂鼓,想不通楊驍為什么非要這么折騰他們,就連其他營的輔兵們私底下都管楊驍叫“瘋子”,“活閻王”。
但楊驍很清楚,大炎軍隊常規(guī)的練兵之法,對付倭寇根本不頂用。
他不知道,倭寇到底什么時候就會出現(xiàn)!
要想對付倭寇,他必須打破常規(guī),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練出一支能戰(zhàn)、敢戰(zhàn)的強軍。
這不僅僅是為了自己,更是為了大家能夠在倭寇的屠刀下活下去!
時間不等人,戰(zhàn)爭隨時都有可能到來。
訓練肯定不能停,強度更不能減弱,但張士勇等人,無論是身體還是心理,都已經(jīng)到了瀕臨崩潰的邊緣。
“看來,是時候上點科技與狠活了。”
看著癱在海灘上奄奄一息的戰(zhàn)兵們,楊驍目光深邃,眼底閃過一抹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