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你別全喝完了,給弟兄們留點!”
“去去去,老子自己還不夠吃呢!有本事你們自己抓去!”
“張士勇你也太不仗義了吧!咱們說好要同甘共苦的,下回你再和鄧氏干那事兒,我們可不替你把風了!”
“行行行,每人分半碗湯,多的可沒有!”
他們身上的兵服不僅破舊,而且臟得發亮,已是很久沒有洗過。
尤其是張士勇,褲腿明顯短了一截,露出黝黑的小腿,上面全是蚊蟲叮咬的紅腫和勞作留下的疤痕。
楊驍路過瞄了一眼,發現幾人哄搶的陶罐里像是老鼠肉燉的湯。
“沃日,這湯可太香了!”
他們用破陶碗輪流舀著湯,喝得很慢,像是在品味什么絕世珍饈。
見楊驍過來,幾人紛紛把碗護在懷里,那個名叫張士勇的高個輔兵更是趕忙將陶罐端走,防賊一樣看著楊驍。
楊驍徑直來到屬于自己的鋪位,解開包袱,從里面取法寶一樣掏出肉干和雞蛋,瞬間引來幾道驚異羨慕的目光。
“楊小哥,你發達了?”
“你吃的這是……肉干?還有雞蛋?!”
同屋輔兵們全都圍了過來,看著楊驍手里的肉干和雞蛋直咽口水,瞬間感覺碗里的老鼠湯不香了。
“楊二蛋,你這又是雞蛋,又是熏肉干的,這伙食快趕上地主老財了啊!”
張士勇端著陶罐,推開其他人湊了過來,滿口關東口音,不懷好意地笑道:“我用老鼠湯,換你的肉干和雞蛋,怎么樣?”
陶罐里干的早就撈完了,只剩下不到半碗清湯寡水的殘湯。
楊驍又不傻,當即搖頭:“不換!”
說罷,便一口將雞蛋塞進嘴里,雞蛋殼隨手往地上一丟,頓時引得一群輔兵哄搶,只為了舔上一口蛋殼上殘留的蛋白。
“哼,換不換,你說了可不算!”
張士勇瞅準楊驍包袱里的肉干,仗著個子高大,伸手就要明搶。
但他的手還沒碰到楊驍的包袱,便被楊驍一把擒住。
楊驍使勁一扭,張士勇頓時如遭電打,整個關節瞬間錯位。
“啊喲!啊喲喂!!”
楊驍單手制住張士勇,如同老鷹抓小雞一樣輕松,疼得張士勇嗷嗷大叫。
其他蠢蠢欲動的輔兵,見此一幕,全都愣在了原地。
楊驍環視周圍眾人,朗聲說道:“大家都是一個鋪上的弟兄,我知道大伙兒兜里沒糧,日子過得清苦。”
“實不相瞞,這次回來我帶了不少肉干,若是好聲好氣與我相說,就是送與你們吃些,又有何妨?”
“可若要蠻不講理地明搶,那就休怪楊某不留情面!”
“楊老弟,哥哥知道錯了!先前是哥哥不對!咱有話好好說!你先把我放了行嗎?”
張士勇一個大男人,被楊驍弄得淚水橫流,叫苦不迭。
他感覺楊驍只要稍微一使勁,自己的胳膊就會被硬生生掰斷。
楊驍并不想把張士勇怎么樣,這幫子輔兵和前身一樣,都是走投無路的苦命人,在這靖海堡里都是受戰兵排擠壓迫的對象。
今后自己若想與王雄那幫大族子弟抗衡,這幫子人說不定能用上。
“看在都是袍澤的份兒上,今天就放你一馬!再有下次,絕不輕饒!”
楊驍幾根指頭捏住張士勇的肩膀,往上一提,只聽嘎巴幾聲彈響,張士勇脫臼的關節便重新復位。
疼痛瞬間緩解,張士勇可算松了口氣,看楊驍的眼神,平添了幾分畏懼。
“楊老弟,你放心,我老張以后再也不敢了!”
輔兵們面面相覷,眼中滿是震驚。
這還是以前那個打不還手罵不還口,逆來順受的楊大草包嗎?
什么時候變得這么猛了?
經此一事,輔兵們再也不敢招惹楊驍,連張士勇這種關東大漢,都不是楊驍的對手,他們就更加不敢撩虎須了。
角落里,一個瘦小的輔兵看著楊驍就著炒米,大口大口嚼著肉干,眸中滿是羨慕。
他是新來的,和張士勇不熟,因此并沒有分到張士勇的老鼠湯,只能從懷里掏出半塊發霉的糠餅,將表面發霉的餅皮撕掉。
掰下一小塊硬邦邦的糠餅塞進嘴里嚼了起來,嚼得齜牙咧嘴,滿口掉渣。
而那些分到半碗老鼠湯的老兵,也并沒有吃飽,抱著膝蓋,眼神空洞地望向窗外:“哎,這鳥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啊。”
而就在這時,楊驍不合時宜地打了個飽嗝。
在別人餓得屁都打不出的時候,他卻吃撐了!
“吃不下了。”
楊驍抓起一把肉干:“誰要吃?”
此言一出,眾人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驍哥,我吃!”
直到有人真的領到了肉干,輔兵們方才一哄而上,一聲聲“驍哥”叫得那叫一個親熱。
“驍哥,以后你說啥是啥,你就是咱們輔兵營的頭兒!”
“驍哥,這肉干可真香!比張士勇那破老鼠湯強多了!”
都說人窮志短,在這個年月,誰能給口吃的,誰就是老大!
甲字號輔兵營里,一共八個雜役輔兵,張士勇是關東人,個頭最高大最能打,又是長白山獵戶出身,時不時能弄到一些蛇蟲老鼠之類的獵物給大家打牙祭。
因此以前大家都以他為主心骨,而現在張士勇的位置已在不知不覺中被楊驍取代。
張士勇給的老鼠湯,遠不如楊驍的肉干實在!
而且楊驍一只手就把張士勇制服了,孰弱孰強,大家分得清楚!
“這幫癟犢子玩意兒,有奶就是娘!楊老弟你可得防著他們點,就這幫玩意兒,沒一個好餅!”
張士勇看著那些“背叛”自己的輔兵,沒好氣地罵著。
“你瞅我干啥?”
其他人都不搭腔,唯獨孫振武滿臉不屑地看著他。
孫振武操著一口湘西口音,戲謔冷笑:“你張大胡子還有臉港我們呢?你莫不是厚起臉皮找驍哥要肉恰?”
孫振武和張士勇素來不和,以前孫振武搞不過張士勇,現在楊驍當眾煞了張士勇的威風,孫振武說話的聲音都大了起來。
張士勇頓時炸了,他可以向楊驍低頭,但決不允許孫振武也挑戰自己的威嚴:“我瞅你小子就是皮緊了!信不信老子撅了你!”
“來噻!怕你!我硬是不姓孫!”孫振武從床上跳了下來。
“癟犢子,老子整死你!”
張士勇和孫振武擺出起手式互相對峙,像模像樣,可扭打在一起后,卻是互掄王八拳,又撕又咬,毫無章法,就像村口搶食的瘋狗。
其他輔兵見怪不怪,蹲在邊上看戲。
“幾爺子當真是吃多咯,都有力氣玩架咯!”
羅懷義嘴一咧,露出大板牙,眼中閃過一抹近乎市儈的精明,慫恿大家下注:“哥老倌些,來賭一盤噻?”
“我押一把谷糠,賭孫麻子嬴。”
“麻子贏不了,俺押一只草鞋,賭老張嬴。”
劉大傻脫下一只鞋。
“一只草孩?虧你說得出口!干脆點!要押就押一雙嘛……”
羅懷義直接把劉大傻另一只鞋也薅了下來。
另外兩個名叫周強、周威的親兄弟,也紛紛跟著下注。
楊驍并沒有理會這幫瀕臨崩潰、苦中作樂的瘋子,目光落在了角落里那個新來的瘦小輔兵身上。
雖說輔兵一個個都挺瘦,但那是因為長期吃不飽導致的,從骨架子不難看出全都是五大三粗的漢子。
而這個新來的輔兵,卻是天生骨架細小,只有十五六歲的樣子,一個人縮在角落啃著糠餅,也不跟人說話,看模樣細眉細眼,皮膚白凈,頗有幾分江南文人的氣質。
靖海堡兵源主要分為兩種,一種是馬景天這樣的堡內軍戶,另一種則是堡外募兵。
以往募兵只招募良家子,楊驍就屬于這一類募兵,本地農戶,家世清白。
近幾年軍戶大量逃亡,才放寬了募兵條件。
因此一個靖海堡里,聚集了來自天南地北的流民。
張士勇是關東人,孫振武是湘西人,羅懷義則來自川西,劉大傻是從中原逃荒來的。
周強、周威兩兄弟,本是聽瀾堡的軍戶,因靖海堡軍戶大量逃亡,他們二人才被調了過來補缺。
俗話說好男不當兵,只有真正走投無路的人才會踏上這條不歸路。
這個屋子里有一個算一個,都是天涯淪落人!
瘦小輔兵的畫風,卻和他們這些糙漢子格格不入,這不禁引起了楊驍的好奇。
“你叫啥名兒,哪兒人啊?”
楊驍將一根肉干放在瘦小輔兵陶碗里,緊挨著他身旁坐下,想探探對方底細。
瘦小輔兵看著肉干咽了口唾沫,可就在楊驍挨著他坐下的瞬間,他卻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突然渾身汗毛倒豎,嚇得直往后退。
“你,你別挨這么近,行嗎?”
見瘦小輔兵反應如此激烈,楊驍不由一怔。
這家伙,什么毛病?
都是大老爺們,挨一下怎么了?
還能掉塊皮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