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思言淡笑一下:“謝府這幾日已經夠惹事了,不在乎再添一筆。”
她將指間的那頁殘卷遞出,“我想知道,這類卷軸,在鳳鸞宮里到底還有多少。”
主司沒有立刻答話,只合了手中公函,低聲道:“去吧。”
“但若查不出東西,就別回來。”
入夜,鳳鸞宮密藏司外,一盞盞宮燈映得檐角如晝。
霍思言身著宗人府輕服,隨宗人府副吏進入內庫。
庫內靜極了,只有她翻閱舊卷時微微沙響的紙聲。
她翻了十幾頁,忽然頓住。
一卷封簽上赫然印著“縫魂、二層、未合”幾個字。
那是她母親筆跡。
她伸手要取,身后忽然有人低聲開口:“這封不許動。”
她回身,是鳳鸞宮主掌太監蘇誠。
“怎么不許?這是宗人府調卷,不是你鳳鸞宮藏私。”
蘇誠笑了笑,笑意卻不達眼底。
“霍姑娘,您再聰明,也別忘了地方,此處為宮,不是謝府。”
宮外風正緊。
謝知安站在中樞廳外,手中握著請愿折子。
他抬頭望了眼天色,腳步往內邁去。
這封折子是他親筆所寫,言簡意賅地請太后重申宮印權責,暫不準鳳鸞宮調宗人府卷。
理由不過一句話:“謝府牽涉其中,恐生嫌隙。”
這理由看似尋常,實則就是點破鳳鸞宮越權。
中樞官員看完,不置可否,只說太后病中未醒,等三日再議。
謝知安將折子拱手遞上,神色從容。
“那便三日,她若醒不過來,我再送一封折子。”
謝府書房內燈火未滅,太夫人坐在主位,手里翻著霍思言早些年寫的習字冊。
那冊子她很早前看過,如今再看,竟覺得字也比人沉得住氣了些。
她正沉思,忽聽門響。
謝知安進來,手里拎著一卷已舊的銅印拓本。
“這是宮中舊印圖冊,鳳鸞宮那枚太后印,原拓早年曾留在中樞。”
他展開一頁,指著其中一角細道:“你看,這里裂紋分岔,與他們現用那枚不同。”
太夫人蹙眉:“你是說……他們造印?”
謝知安點頭:“母親放心,此事我會親自送進樞臺。”
他語氣平靜:“霍思言在鳳鸞宮里,要有人接應。”
夜將沉,宮門閉。
霍思言坐在密藏室外的石階上,雙手揣在袖里。
她沒有動那封卷。
她知道自己今天若強取,鳳鸞宮必定反咬。
她盯著前方那一盞宮燈,火光晃了又穩。
她忽然開口:“蘇公公,宮里有規矩,宮燈不許滅,誰熄的第一盞,誰先下場。”
蘇誠笑意未減,聲音卻低了幾分:“霍姑娘,宮燈多了,有一盞滅了也不打緊。”
“但若盞盞都滅了,就沒人記得起誰是第一盞了。”
霍思言起身,抬頭看他,輕輕一笑。
“那我就做最后一盞。”
她緩步離開,一步也沒回頭。
中樞議事堂內,太后印案悄然擺上案頭。
謝知安遞交的那卷拓本,被覆上一層黃緞,附著宗人府主司的注簽,寥寥數字:“宮章異動,疑有假印。”
這五字一出,便足夠驚動整個中樞。
可貴妃比他們更快。
就在宗人府尚在調卷之時,鳳鸞宮突然對外宣稱,宮中西偏殿起火,波及舊庫,謝府舊案殘卷燒毀大半,需重新定性。
幾乎同時,一名在宮中供職的小吏被下獄,罪名是“偷運宗人府卷宗,意圖造假”。
他口供中赫然提到謝知安的名字。
中樞下令,暫扣謝知安官職,停職聽查。
謝府上下震動,連太夫人都沉了臉。
她盯著那份傳令紙,語氣罕見地低冷:“這是什么時候動的手?”
謝知安站在堂中,神色平穩。
“一早便有人來傳,火是昨夜起的,事后封鎖得極緊,只說是舊紙自燃。”
太夫人搖頭:“哪有這般巧的自燃。”
謝知安道:“他們想將我排出局,再對霍思言動手,既然如此,就讓他們以為,我真被逼退了。”
“而您只需按兵不動。”
與此同時,鳳鸞宮內,一封密信悄然遞入貴妃手中。
蘇誠低聲道:“她沒取那卷,但已知太后病因,恐怕不會再坐視。”
貴妃手指撥著香爐上的浮灰,語氣輕慢:“她若不動,才是奇怪,眼下謝知安停職,宗人府人心未定,她再進半步,就是誅心。”
她抬頭看向蘇誠:“去,把那封調印詔書寫出來,先試宗人府的底,若他們敢駁,就讓那偷卷的小吏,咬得更狠些。”
宗人府中,主司坐在案后,一張調印詔書正橫在桌面。
“鳳鸞宮調我府印庫,說是查舊案,還說……謝知安涉私,需避嫌。”
副吏低聲道:“主司,咱們要應嗎?”
主司手指一頓,沒有立刻作答。
片刻后,他將詔書推回,淡淡道:“謝知安的事還未定,誰敢就此定他私罪?回一句,中樞未審,宗府不動。”
副吏點頭,提筆書令,卻聽主司又補一句:“再傳霍氏入堂,問舊案,我倒要看看,她是不是還能逆著這風,再踏一步。”
黃昏時分,謝府書房內,曲婉望著霍思言寫下的應答陳詞。
“你確定要親自進宗人府?”
霍思言不答,只看了她一眼。
她今日未著女裝,只穿著一件深青窄袖,頭發簡單束起。
筆下的字清清淡淡,卻有種壓不住的狠意。
“宮里不想讓我開口,那我便讓宗人府非聽不可。”
宗人府議堂燈火未熄,霍思言應召而至。
她一身玄色常服,未施脂粉,步履沉穩。
副吏引她入內時,眾官眼光不動聲色地打量她。
主司冷聲問道:“鳳鸞宮稱,謝知安以私情干預案卷審理,意圖銷毀宮中舊證,你怎么看?”
霍思言答得干脆:“他未曾觸案一紙,更不曾入宮一步,鳳鸞宮若有證據,大可將卷送來對審。”
主司又問:“若無證據,宮中起火,殘卷盡毀,你如何自清?”
霍思言笑了:“謝知安有沒有私情,我不知道,但鳳鸞宮燒了證據,又封我入庫記錄,不讓我取卷,這不是自毀理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