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師沖過來。
斥候正好醒來,一把推開,眼里只有秦昊。
那張臉上血泥難辨。
他喉嚨里漏著風,用最后的氣力嘶聲道:“水月……走了!帶上大批人跟石頭……往北!”
說完,頭一歪,徹底沒了聲息。
石墻下的喧囂被齊嶄嶄切斷。
祝融焱心一沉,伸手一探,人已經涼涼了。
她猛地站起來,看向秦昊:“她們不要命了?”
“嗯,她在賭命。”秦昊的反應很平靜,平靜得讓人心頭發慌。他只是輕輕扶手,將斥候眼睛扶上。
“那我們怎么辦?現在去追?還是守好部落?”祝融焱急了,“水月那賤人一定是去找北方王都的人了!”
“守?”秦昊反問,他走到沙盤前,用手指點了點代表黑水部落的黑石,“拿什么守?她們帶走了金子,卻沒帶走糧食。你覺得,她能在北邊吃沙子過冬嗎?”
祝融焱一愣。
“她這是在賭命。”秦昊拿起黑石死死握住,“賭在冬天徹底封山之前,用金子換來北方的軍隊和糧食。這是她唯一的活路,也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他抬起頭,目光掃過祝融焱,掃過剛剛沖過來的黑牙和阿力。
“我們沒有冬天了。”
祝融焱呼吸急促起來:“昊,下令吧!”
秦昊點頭,語速極快,干脆利落。
“阿力。”
“在。”阿力往前一步,悶聲應道。
“你留下,帶烈焰軍,守死部落。任何人,不管是誰,敢靠近營墻,先射箭,再問話。”
“明白。”
“白靈。”
“屬下在!”白靈從人群后擠了出來。
“你不是知道一條水道嗎?”秦昊看著她,“帶上一百個你信得過的人,去你的老家。我不要你占地方,也不要你殺人。我要你,燒光她們所有能過冬的東西。所有食物,所有草料,都不許留下。”
白靈抿唇一笑:“神主放心,我會讓她們回來時,連哭的地方都找不到。”
“很好。”秦昊轉向祝融焱和黑牙,“烈焰騎,集合。七十個女兵,三十個男兵,一個都不能少。帶足三天的干糧和水,跟我走。”
黑牙下意識地問:“神主,您……您也要去?”
“我不去,誰給你們膽子?”秦昊拍了拍她的肩膀,“去準備吧,一刻鐘后出發。”
北風如刀,刮過荒原。
馬蹄翻飛,一百騎卷起煙塵,像一條離弦的黑箭。
兩天后,一線天峽谷口。
狹長的谷道前,黑壓壓的人群堵住了去路,像一群緩慢挪動的螞蟻。
那是黑水部落的隊伍,足有八百人,將中間運送礦石的幾十輛木板車圍得水泄不通。
烈焰騎在百丈外勒住馬,停了下來。
黑牙看著那龐大的人群,手心出了汗,扭頭對秦昊說:“神主,她們人太多了,硬沖不行。”
祝融焱沉聲道:“不沖,就只能眼睜睜看她們進峽谷。一旦進去,我們就沒機會了。”
“沖,也要看怎么沖。”秦昊的目光落在騎兵隊末尾,那個叫羽的青年身上。
羽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催馬上前。
“神主。”
“你有法子?”
“有。”羽點頭,“神主,敵眾我寡,利在機動。她們是步卒,我們是騎兵,腿比她們長。打不過,還跑不過嗎?”
黑牙皺眉:“跑?那我們來干嘛的?”
羽沒理她,只是看著秦昊:“請分我三十騎,就是我們那三十個弟兄。我們不去沖陣,只在她們兩側游弋,像蚊子一樣叮她們。她們追,我們就跑;她們停,我們就射箭。來回幾次,陣型必亂。”
秦昊看著羽,忽然笑了:“好一個蚊子叮咬。黑牙,聽他的。”
“神主!”黑牙不服。
“這是命令。”秦昊強硬表態。
羽對著秦昊躬身一禮,撥轉馬頭,沉聲喝道:“烈焰騎二隊,隨我來!”
那三十名男騎兵沒有絲毫猶豫,整齊劃一地跟著他,從大隊中分離出去,像一把張開的折扇,向著黑水部落的側翼包抄而去。
“那些是……烈火部落的人?”
“是騎兵!天吶,她們怎么會有騎兵!”
水月的隊伍里一陣騷動。
水月站在一輛板車上,看著遠處那一百騎,嘴角依舊掛著那絲若有似無的微笑,但眼神卻冷得像冰。
“慌什么,”她輕聲道,“那么點人,還不夠我們一人一口唾沫淹的。結陣,弓箭手準備!”
她話音剛落,就見那支騎兵分出了一小股,約莫三十騎,朝著她們的右翼沖了過來。
“不知死活的東西。”水月冷笑,“右翼長矛手,準備迎敵!”
然而,那三十騎并沒有像她想的那樣直沖過來。
他們在百步之外陡然轉向,與黑水部落的隊伍保持著平行的距離,然后,一片箭雨便落了下來。
“啊!”
慘叫聲響起,外圍的十幾個黑水戰士應聲倒地。
“還擊!弓箭手,給我射死她們!”水月厲聲喝道。
稀稀拉拉的箭矢飛過去,卻連人家的馬尾都夠不著。那三十騎一擊得手,立刻撥轉馬頭,跑遠了。
“追!給我追上去!”一個黑水部落的頭目氣急敗壞地吼道。
上百名戰士立刻脫離主陣,嗷嗷叫著追了出去。
可她們哪里追得上四條腿的戰馬。
羽帶著三十騎,不緊不慢地吊著她們,跑出一段距離,見她們氣喘吁吁,便又勒馬回頭,一輪箭雨,再次放倒七八人。
如此反復三次。
追擊的隊伍非但沒能傷到對方一根毫毛,自己反倒丟下了幾十多具尸體。
“回來!都給我回來!”水月氣得臉色發青,“一群蠢貨!不許追了!結圓陣,慢慢往前走!”
大軍重新變成一個刺猬般的圓陣,緩慢向峽谷口移動。
可那三十騎又跟了上來,就像一群討厭的蒼蠅,在她們周圍盤旋,時不時飛過來叮一口,射出一片箭雨,然后迅速拉開距離。
黑水部落的戰士們被騷擾得苦不堪言,士氣肉眼可見地往下掉。
黑牙在遠處看著這一幕,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最后成了鐵灰色。她看著那三十騎來去如風,像是一群捉弄笨熊的猴子,而她們這邊近千人,就是那頭笨熊。
祝融焱也看明白了,她喃喃道:“原來……仗還能這么打。”
半個時辰后,水月終于忍無可忍。
“傳令下去!在前面林子里布藤繩!把她們的馬腿全都給我絆倒!我要活剝了她們!”
羽的隊伍里,一名負責偵查的斥候飛馬回報,將水月的陷阱布置說了。
羽聽完,臉上非但沒有懼色,眼中反而亮起一道光。
他催馬回到秦昊面前。
“神主。”
“她設陷阱了?”秦昊問。
“是。”羽點頭,“但這也是個機會。”
“說來聽聽。”
“請神主將計就計。”羽的聲音很冷靜,“由我帶領二隊,佯裝不知,沖入陷阱。敵軍見我們中計,必然會一擁而上,陣型大亂。屆時,請統領大人率領主力,從她們背后,全力沖鋒。”
他頓了頓,補充了一句。
“這叫,中心開花。”
祝融焱倒吸一口涼氣:“你這是拿自己當誘餌!會死的!”
羽平靜地看著她:“總要有人去死。用我們三十條命,換她們八百人亂陣,值了。”
秦昊看著他,看了許久。
風吹過,卷起地上的沙塵。
“去。”
秦昊只說了一個字。
羽調轉馬頭,沒有半分猶豫。身后三十騎,如一柄黑色的錐子,決然刺向那片早已布下天羅地網的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