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事廳里,燈火沒動,人心在動。
斥候猴子還跪著。
阿力沒說話,將狼牙棒往桌上一擱,聲兒不響,分量很重。
黑牙最先按捺不住,一拳砸上自己腿甲上。
“神主!跟她們干了!五千鐵甲騎兵,了不起?我帶人去鬼頭澗堵她們!”
“我也去。”阿力只說了三個字,手按在狼牙棒上。
廳中戰意已沸,卻都默契地等著。
秦昊繞開她們,走到沙盤那頭,盯著那條代表鬼頭澗的細線,開始下令。
“阿力,黑牙。”
“在!”兩人同時應聲。
“點齊烈焰軍,烈焰騎,即刻出城。”
黑牙眼睛一下就亮了。
“好!神主,保證把她們的鐵王八殼子,一個個敲碎!”
秦昊搖了搖頭。
“不。”
他伸出手指,點了點沙盤上金礦的位置。
“大張旗鼓,馳援金礦。”
滿屋滾燙的戰意,瞬間涼了。
黑牙的表情僵在臉上。
“神主……你說去金礦?那城呢?就這么送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釘在秦昊身上,是不解,是驚駭。
秦昊沒解釋,只是看著羽。
羽怔了片刻,眼神忽然就變了,那是一種想通了什么可怕事情之后,才會有的明悟和寒意。
羽轉過身,看著眾人,聲音很低,卻像在每個人心頭敲了一記。
“這不是棄城。”
“是出殯。”
羽的手指,重重地戳在代表烈焰城的石頭上。
“神主是要讓她們以為,她們的計策成了。我們把主力派出去送死了,她們才會放心地,一頭撞進我們給她們準備好的墳場里。”
黑牙喉嚨里咯了一下,話堵住了。
她瞧著秦昊的后腦勺,那股子勁兒,泄了。
半夜。
城墻上的火把跟鬼火似的,沒幾個人影。
鬼頭澗那邊,鐵疙瘩們成了流,悄沒聲息淌出來。
五千騎兵,月光底下,是一片不會亮的鐵。
領頭的寒月,瞅著那座空城,覺得這事兒,成了。
“秦昊小兒,果然中計!傳令下去,準備沖鋒!今夜,踏平烈焰城,里面的男人,隨便搶!”
“吼!”
低沉的吼聲,在陣中響起。
“沖!”
五千鐵騎一線平推,大地震顫如鼓。
勝利,似乎就在眼前。
突然。
“唏律律——!”
沖在最前面的戰馬,發出一聲凄厲到極點的慘叫,整個身體猛地向前栽倒。
馬背上的騎士,被巨大的慣性甩出去,砸在地上,鐵甲都變了形。
一聲,兩聲,百聲!
沖鋒陣列豁然洞開,像是被地底的什么東西咬了一口。
人與馬的骨頭碎裂,悶響與慘叫連成一片。
寒月座下戰馬人立而起,她臉色鐵青,目光釘死在地上那些不起眼的鐵疙瘩上。
“鐵蒺藜!該死!”
她到底是身經百戰的將領,并未慌亂。
“穩住!全軍下馬!結陣推進!她們沒有騎兵,破了城門,我們一樣贏!”
三千重甲下馬,收攏,盾墻前移。
甲葉摩擦的噪音很統一,也很催命。
這身鐵殼子,就是她們的膽。
秦昊在城頭看著,像看一場與自己無關的戲。
他稍稍偏了下頭。
“羽。”
“在。”
“送她們的頭領,上路。”
羽走到一架巨大的,從未見過的弩機旁。
那弩機上,架著的不是箭,是一根兒臂粗的短矛。
“神罰一號,請神主檢閱。”
羽親自轉動絞盤,瞄準了正在陣前嘶吼著下令的寒月。
他扣下了扳機。
“嗡——”
一聲沉悶到讓人心頭發顫的弦響。
那根短矛,撕開夜空,帶出一道呼嘯。
正在揮舞長刀的寒月,動作戛然而止。
她看見了那根矛,在自己胸口。
它破盾,穿甲,最后把她釘進腳下的土地。
血涌上來,話就下去了。
天地間靜了一瞬。
然后,嗡鳴聲不絕。
十余聲弦響,便多了十余個被釘死的頭目。
殺戮,井然有序。
那不是射殺。
是點名。
剛剛凝聚起來的軍心,和那三千多副鐵甲一起,被射穿了。
恐懼,像瘟疫一樣蔓延。
陣型,徹底亂了。
秦昊舉起了另一面令旗。
他輕輕揮下。
“放。”
城墻上,二十架簡易的投石機,發出了吱吱嘎嘎的聲響。
一捆捆浸透了油脂和硫磺的干草,被拋射出去,天女散花般落進了混亂的敵軍陣中。
緊接著。
秦昊的令旗,再次揮下。
“點火。”
無數支火箭,拖著火尾,從天而降。
“轟——!”
大地,燃了起來。
火勢一起,戰場成了一口熬人的大鍋。
身上那層鐵殼子,此刻成了烙鐵。
人油味混著焦臭,在空氣里散開,慘叫聲撕心裂肺。
此時,左右兩側,蹄聲漸密。
阿力的烈焰軍,黑牙的烈焰騎,從黑暗中出現,堵住了所有的退路。
開始對著火海中掙扎的幸存者,進行最后的收割。
天亮時,火熄了。
秦昊走下城墻,踏上了那片焦黑的土地。
他用腳尖,撥開一具燒得不成人形的尸體,撿起一片還算完好的胸甲。
甲片入手很沉,鍛造的工藝,有點像前世西方的手法。
“羽。”
“屬下在。”
“看這收邊,這疊鍛的紋路。”秦昊用手指,在那甲片上輕輕劃過,“這水月背后,又找到新靠山了。”
羽的眼神一凝。
秦昊扔掉甲片,看著滿地的戰利品,那三千多套或完好或破損的鐵甲。
“把這些,都給我收回來。能修的修,不能修的,就熔了,重鑄。”
他轉過身,看著身后那些眼神里充滿狂熱的龍驤衛。
“我要讓我的每一個士兵,都穿上它。”
羽的心,猛地一跳。
秦昊沒再看戰場,他一邊走,一邊又下了一道命令。
“還有,派人,多派些人。用彈弓,把野草籽和上濕泥,給我搓成泥丸。”
羽愣住了。
“神主,這是……”
秦昊的腳步沒停,聲音飄了過來。
“派龍驤衛,潛行過去。日夜不停,往寒山部落里彈。越多越好。”
羽看著秦昊的背影,徹底想不明白了。
這位神主的心思,比這南荒最深的山澗,還要難測。
他低下頭,恭敬地應了一聲。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