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蔣段長不會接了。
面前這個小職工,有多彪啊?
她在客運段這么多年,還沒聽說哪個彪玩意兒找領導反映問題,不自報家門,先質問起領導來了,而且,還直呼其大名!
剛才,曲隊長給她來電話,說一個思想特別后進、特別難管的職工去找她調動工作,難道,就是這個小子?
蔣段長疑惑地問:“你,就是那個祁嘉么?”
“對!”
祁嘉點了點頭,說:“段長,既然你知道我來干啥,我也不廢話了,我覺得鉤子線不錯!你給我弄過去!”
“不僅你覺得它不錯,其他人都覺得那條線不錯。”
那趟車,就四節車廂,賣票的車廂就三節硬座,有一節是宿營車,不對旅客開放。
早上,列車從拉比出發,中間停幾個村,到達古城站后旅客基本下沒了,而后,再路過幾個村,最后到鉤子村。
全程運行一小時四十分鐘,票價才三塊五,下午五點從鉤子發車,終點拉比市后立馬折返回鉤子站,一天工作就結束了。
車底在鉤子停留,第二天早上從鉤子折返,來回三趟,晚上八點到拉比,下班,回家休息四天。
最重要的是,不比首京開得少。
而且,這么短的運行時間,旅客基本上都是不吃東西的,除了開門連地都不用掃,奇葩旅客遇到的也少。
乘車的大部分人,都是通勤上班的鐵路職工,春運高峰時趟運輸旅客才二百左右,屬于純賠錢的車,也是職工口中的養老線。
蔣段長白了眼祁嘉,說:“你想啥呢?你這么點歲數就想混?好多歲數大的還有身體有病的都排不上,位置可能給你么?”
蔣段長喝了口水,又說:“既然你找到我這,我就和你說兩句。其實首京不錯,作為咱們段的龍頭車隊,各項成績都名列前茅,你若是有顆上進的心,機會會比別的車隊多得多。”
“行了,段長,別給我畫大餅了!”祁嘉沒好氣地說。
不是……
蔣段長,還真的有些不適應。
她這么多年說話,除了她兒子,還真的沒有幾個人敢反駁她啊!
“怎么叫畫大餅呢?幾年前,我就是首京車隊的隊長!我還能不了解?我還挺忙,你回去吧,好好干,將來考個值班員或者車長。”
祁嘉站在原地,組織著語言。
這就下逐客令了?
他也不會說啥,說啥話都能被懟回來,索性心一橫,昂著頭說:“段長,你不放我,我就不走了!”
“你咋的?耍上賴了?在我這里可不好使。”蔣段長放下筆,冷笑道:“你想離開首京,總要給我個理由吧?”
祁嘉有些鬧心了,高聲說:“首京就不是人待的地方!”
呃……
蔣段長微微皺眉,第一次聽有人這么說,不滿意地轉回了頭,靜靜盯著面前的屏幕。
“你說這話,我不愛聽!”
祁嘉也上來那股子倔強勁了,向前走了兩步:“不愛聽,你也得聽!”
就說,這樣的職工誰能用啊?
在地方上,不早就開除一千回了?
砰!
蔣段長有些受不了,只見她憤怒地將筆拍在桌子上:“那你說說,怎么個不是人待的地方?”
祁嘉有一說一。
從最開始的孫鵬、周小雙的整頓,到馮爽“這里我說的算”添油加醋敘述了一遍,并對馮爽“毫無人性”的管理、可惡的嘴臉進行了激烈的批判。
“蔣段長,你就說,他們是不是再體罰職工?部隊都不讓體罰了,拿反復要求工作磨煉職工的心智?再說,那馮爽牛逼的,還他在這里就不能有午休,日勤連著工作十六個小時,違反勞動法不?”
蔣段長無奈閉眼。
這小子,說話一套一套,思想上有很大的問題啊,關鍵,不是給點希望就能走,這就不好弄。
“這件事,你和隊長反應了嗎?”
“反映了,她不管啊!”祁嘉理直氣壯。
蔣段長算是看出來了,今天若是不給這小子弄走,工作是沒法干的,索性起身說道:“這樣,我和你去找你們隊長。”
相差兩個樓層,沒過五分鐘就走到了。
蔣段長推門進去,指著祁嘉,對曲隊長說:“老曲,今天我給你個任務,給這小子的事兒解決了啊!”
話語落下,蔣段長黑著臉,轉頭回去了。
曲隊長一頭霧水。
解決什么,是什么任務?
看副段長心情不太好,曲隊長剛想追上去問,祁嘉便開口叫住了隊長:“隊長,段長都那么說了,你快點給我簽字,給我送小線去!我辦事,也不是不拿錢!”
曲隊長別提有多鬧心了。
她這個團隊之間很穩定,就因為來這么一個碴子,隔三岔五就給他添事兒,實在鬧心的不行。
曲隊長又折回了那句話,跟蔣段長一個套路:“誰用你的錢?你可別亂說話,我沒那個愛好!你想讓我放人,總要說我個理由吧!”
祁嘉沉了口氣,說:“隊長,你和副段長在這踢皮球呢?故意讓我知道國家單位辦事無門,故意讓我知道鐵路辦事難唄?”
“我告訴你!!!”
曲隊長再也受不了了,這還給她上價值了,轉頭瞪著祁嘉,扯著嗓子大喊道:“胡說八道什么?什么叫國企辦事難?你要有真正經的事,別說是車隊,段里也要為你做主!關鍵,你這是扯王八犢子的事兒,想讓我慣著你啊!”
說話,曲隊長紅著臉向辦公桌走去。
祁嘉看著曲隊長背影,也是一臉不服輸:“你不說要個理由嗎?我告訴你,首京,就不是人待的地方!”
砰!
曲隊長猛地拍了下桌子,咆哮道:“真是慣的你臭毛病!拿我當禮拜天過了?跟我這么說話?意思車隊這五百人都不是人唄?有你這么說話的嗎?”
“那我怎么說?”
祁嘉也知道話說重了,但他只是想找個悠閑養老的地方,二十六歲到六十歲退休,養老三十四年……
“明告訴你,只要我在這當一天隊長,你就走不了!我就不信了,我治不過來你吊兒郎當這股勁兒!”
曲隊長懶得和祁嘉辯解了。
本以為,把事兒交代到蔣段長那里能解決,誰知,給上司惹出來一肚子火,結果又交了回來。
曲隊長拿起電話,撥通了一串號碼,兩秒后,扯著嗓子喊道:“馮爽,你跟這小子說啥了?能不能管管你的破嘴!誰告訴你可以讓職工超勞了?快點來我這里!”
啪!
說完,曲隊長猛地將電話扣了下去。
不多時,一組馮爽滿頭大汗地跑進了辦公室,看見祁嘉在這里,疑惑的眼神瞬間就淡定了,不用想,肯定是這個活爹搞什么事!
“隊長,出什么事了?”
“你和他說啥了?”
曲隊長站起身,眼中怒火翻騰,狠狠瞪著馮爽:“你能不能干了?給我個態度,能不能干!”
“能干,我能!”
馮爽有些蒙圈了,自己沒惹啥事啊?
這祁嘉,到底和隊長說什么了,能給她氣成這個樣子?
曲隊長滿臉通紅,問道:“馮爽,你是不是和他說,只要你在一組一天,日勤就沒有午休?而且,是不是你說的?在這個班組你說得算?”
馮爽不敢撒謊,點了點頭。
砰!
曲隊長再次拍了下桌子。
那馮爽心里咯噔一下,冷汗順著鬢角就滲了出來。
曲隊長斥責地說:“早告訴你,我們要響應國家號召,用科學的方式管理職工,讓職工信服,有安全感有歸屬感,這樣才能好好開展工作!咋滴,你想當皇帝呀?無法無天呀?”
不是……
馮爽被罵的臉也是通紅,有些不悅地瞄了眼祁嘉。
本以為,昨天硬氣一下,打下個底兒,下趟班再給祁嘉一些寬松和溫暖,以打個巴掌給個甜棗吃的方式收服這個脫韁的野馬,讓他對自己又愛又恨。
可誰能料到,祁嘉真的敢來隊長室鬧啊!
馮爽此刻后悔莫及,昨天,就算打死他,他也不會對祁嘉說那句話的。
可馮爽格局,還是低了。
聽曲隊長敘述他才知道,祁嘉都去主管首京車隊的副段長辦公室鬧了,給領導撅得咔咔響。
“隊長,你消消氣,我說他!”
馮爽轉頭瞪著祁嘉,高聲道:“你真是,讓我說你什么好?你腦子里是不是缺弦?敢去蔣段長辦公室鬧啊?”
哼!
祁嘉白了眼馮爽,掏出手機冷笑道:“馮車長,你把你的話再說一遍,我錄下來,蔣副段長不管,我就去找大段長問問,車長該不該罵人。”
呃……
馮爽被祁嘉懟得啞口無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哼!你昨天那股狂勁兒呢?”
馮爽怕隊長,他可不怕。
祁嘉本就是基層的工人,已經沒有什么下降空間,也不怕得罪什么人,愛誰來檢查誰來,愛誰誰!
“馮爽,別看你是車長,那你就可以牛逼嗎?”祁嘉直勾勾地盯著馮爽的眼睛,理直氣壯的說。
鬧到了這個份上,他也看出來了,再怎么作妖隊長也不會放人,那只有在這里立柱棍兒了。
闖出名堂,其他車長換成任何一個,都不會惹他。
祁嘉扯了扯嗓子,高聲的說:“你他媽別瞪我啊,瞪我,把你眼珠子摳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