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人少了些,沈明琪招呼大家先休息片刻,等會兒那些從大相國寺上完香的善信們陸陸續(xù)續(xù)又都得過來了,就又得忙碌起來。
才坐下沒一會兒,門外傳來一句溫柔的聲音。
“請問,沈掌柜在嗎?”
沈明琪向外面一瞧,一名穿著黃色衣裳的年輕女子正站在門外,約莫十四五歲的年紀(jì),說話的聲音也怯生生的。
沈明琪印象中沒見過此人,起身朝著外頭走去。
“我就是,你是?”沈明琪問道。
那黃衣女子一聽,臉上露出欣喜的表情,聲音也變得雀躍起來:“二姐姐!”
“姐姐?”沈明琪眉毛一挑,心里一驚:“難不成是小娘在外面生的孩子?天吶!這樣明目張膽過來找人真的合適嗎?”她忍不住張大嘴巴,瞳孔放大。
“哎呀,是明瑜吧,都長這么大了,你滿月的時候我還抱過你呢!”身后傳來定娘的聲音。
沈明琪一聽,松了口氣,忍不住給了自己一個白眼:“我這是在瞎想什么呢!”
沈明瑜點了點頭,聲音也甜甜的:“嗯,周小娘還安好嗎?”
定娘上前道:“好,都安好,快進(jìn)來吧,別堵在門口說話,進(jìn)來吧!”
找看個角落的位置,三人坐了下來。
沈明瑜,沈府林姨娘所生。
剛一坐下,定娘便笑著道:“沒一想到一眨眼你都這么大了,你和你小娘年輕時長得真像,剛才我一眼就認(rèn)出來了。”
沈明瑜有些羞澀地一笑。
沈明琪對沈府的人沒什么好印象,雙手環(huán)抱在胸前。
定娘突然起身道:“哎喲,差點忘了,我去給你沏杯茶來。”
沈明琪伸手?jǐn)r住,讓定娘又重新坐了下來,道:“小娘,不必了,一會兒食客們來了又要忙了。”她轉(zhuǎn)頭看向沈明瑜,語氣冰冷:“你有什么事就趕快說吧。”
定娘抬手不輕不重地杵了沈明琪胳膊一下,嗔怪地瞪了她一眼。
沈明瑜有些不好意思,忙道:“其實,是爹爹讓我來一趟的,當(dāng)然了,我自己也想來看看。”
沈明瑜娓娓道來。
沈明瓊當(dāng)初將本該屬于沈明琪的婚事?lián)屃诉^去,嫁給了薛家二郎,不到三個月便有了身孕。
薛家長輩皆在,并沒有分家,薛家大郎兩年前娶了正室娘子馮氏,也是商賈人家出身,奈何馮氏過門至今,一直未有生養(yǎng),薛家大郎與妻子恩愛,也不肯納妾。
于是沈明瓊自診出懷了身孕后,便覺有了倚仗,儼然以薛家頭功自居,對姒婦馮氏也不恭敬,連去公婆院中晨昏定省的禮數(shù)都懈怠了,平日在宅子中頤指氣使,頗有些作威作福的架勢。
馮氏一開始還能忍耐,不與她計較,但時間一長,加之沈明瓊時常拿子嗣之事戳她心管子,終于在一個月前,二人發(fā)生了沖突,當(dāng)時沒有大礙,可當(dāng)晚,沈明瓊就見了紅,孩子也沒能保住。
李大娘子得知女兒的孩子沒了,當(dāng)下在沈府里嚎啕大哭,還要去薛家鬧,被爹爹硬是攔住了,只讓下人送了好些補品去。
“大娘子受了刺激,哪里肯聽,到底還是偷偷帶著方嬤嬤去了薛家,好一陣哭鬧,薛家也急了,脫口而出,當(dāng)初就不該將二姐姐換成大姐姐,又夸贊二姐姐你開的炊煙閣多么多么的好,當(dāng)初合該娶了你才是。大娘子氣的當(dāng)場就昏了過去,還是薛家的下人駕著馬車將人送回來的!”沈明瑜說完這些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定娘看不下去,起身去沏了杯茶水給沈明瑜。
沈明瑜道了聲謝,喝了幾口,才放下茶盞,又接著說起來。
“大娘子蘇醒以后,也不哭鬧了,竟然張羅起來為二姐姐你尋摸親事!”
“什么?”
沈明琪與定娘異口同聲,眼珠子差點瞪了出來。
沈明琪瞇起眼睛,道:“這次,她又出什么幺蛾子?找的是哪家郎君啊?”
沈明瑜往桌前靠了靠,湊近了些,低聲道:“就是潘家!”
定娘也往前湊了湊道:“可是那個開綢緞店的潘家,他家大郎還是二郎?”
沈明琪有些無語,不滿道:“小娘,你問這干嘛,管他是大郎還是二郎,我可不嫁啊。”
定娘沒理會沈明琪,急切道:“明瑜快說,是哪個?”
沈明琪道:“就是那個開綢緞店的潘家,說的是大家大郎。”
定娘一拍桌子:“不行!”
沈明琪愕然,成天說要讓她嫁人的小娘,竟然會如此反應(yīng),她反倒好奇起來:“為什么不行?”
定娘戳了一下她的腦袋,欲言又止,索性轉(zhuǎn)過頭來不理她:“不行就是不行。”
說著便起身,嘴里念叨著:“我要去找主君,就是拼了命我也不能讓這門親事成!”
沈明瑜忙阻止:“周小娘,冷靜,聽我說完嘛。”
沈明琪也拉著定娘不讓她走,勸她先聽完,定娘只得坐回去。
“因為潘家大郎的腦子,”沈明瑜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輕聲道:“有點小毛病,是小時候生病沒及時發(fā)現(xiàn),落下的病根兒。”
“啊!”沈明琪恍然大悟,難怪定娘會如此大的反應(yīng)不同意了。
定娘十分氣憤,雙手緊握成拳,咬牙切齒。
沈明瑜寬慰道:“周小娘不必?fù)?dān)心,大娘子雖然極力要促成這樁親事,但是爹爹沒有同意,同大娘子大吵了一架,大娘子還是說了從前那樣的話,本以為爹爹會和以前一樣妥協(xié)了,不曾想爹爹這次竟然十分強硬,還說什么這名聲不要了,再這樣便要休妻,不讓她再見到大哥哥,這才鎮(zhèn)住了大娘子,這樁親事也才作罷了。”
聽到此處,定娘才長舒了一口氣,臉上逐漸有了笑意。
沈明瑜此刻也十分高興,道:“爹爹還說了,以后二姐姐還有我的親事,都不要大娘子操心,叫她只管照看好大姐姐便是了。”
沈明琪頷首,道:“總算是說了句當(dāng)?shù)脑撜f的話。”
此話一出,果不其然又被定娘戳了一指頭。
沈明瑜見狀捂嘴淺笑。
定娘嘆了口氣,道:“你們別怪你爹爹,他也是有苦衷的。”
原來,沈惟清年少時屢試不第,其父見他確非讀書應(yīng)試之才,科舉之路無望。
待到他父親病體日漸沉重,便上書官家,懇求為沈惟清求得一份恩蔭。
當(dāng)時,大娘子的父親,也就是沈惟清的恩師,在開封府名望甚高,亦在官家面前極力舉薦這位門生,稱其仁孝無雙、尊師重道。
如此,官家方才準(zhǔn)了蔭補之請。
自此,沈惟清便格外愛惜羽毛,唯恐官家聽聞半點閑言碎語,動搖了他的官職根基。正因如此,他對大娘子的諸多行徑,這么多年來皆隱忍不發(fā)。
如今,許是兒女漸長,心氣已定,又或是積年之忍終至盡頭,沈惟清一反常態(tài),竟強硬起來。
這一番抗?fàn)帲棺屗貋戆响璧拇竽镒右粫r偃旗息鼓,再不敢似從前那般作威作福。
沈明瑜聽了定娘的話語,點了點頭,隨后又正色起來,道:“二姐姐,我想,求你一件事。”
沈明琪和定娘紛紛看過去。
沈明瑜咽了咽口水,道:“我想在炊煙閣幫忙,可以嗎?”
沈明琪和定娘面面相覷。
沈明瑜低著頭,輕聲說道:“我小娘這些年,一直都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幾乎不出門,因為她怕惹大娘子不高興,大娘子便會斷了我們的銀子,我們就活不下去了,可自從我知道了二姐姐開了炊煙閣,不再依靠沈府過活,我就想著,我也可以,只要我能養(yǎng)活小娘和弟弟,就不用看大娘子臉色了。”
她眼中含淚,接著道:“你們不知道,我看到周小娘這么開心,還能和二姐姐說笑,既為你們感到開心,又為我小娘感到心酸,我長這么大,都沒見小娘笑過,她的眼里,永遠(yuǎn)是沒有神采的。”
定娘掏出帕子拭淚,她從前便是這樣過來的,十分能理解明瑜母女倆的酸楚。
她轉(zhuǎn)向沈明琪,聲音帶著幾分哽咽:“琪兒,就,就幫明瑜一把吧。”
沈明琪瞧了瞧定娘,又看了看一臉期盼的沈明瑜,肩膀微不可察地松了松,嘆口氣道:“罷了,你既然鐵了心,明日就來炊煙閣幫手吧,工錢,照店里的規(guī)矩,與眾人一樣,若是,若是實在吃不住辛苦,只管回沈府去,無妨的。”
沈明瑜聞言,驚喜得眼睛都亮了,忙不迭地起身屈膝福了一禮:“謝過二姐姐!我,我明日一早就來!二姐姐,我,我想去后廚幫手,成嗎?”
沈明琪聞言,眉頭立刻蹙了起來:“后廚?那可不是輕松的地界,起早貪黑、煙熏火燎,連窈窈都受不住,你,當(dāng)真受得住?”
“受得住!二姐姐,我受得住的!”沈明瑜挺直了背脊,語氣斬釘截鐵。
沈明琪看著她眼中那份罕見的倔強和懇切,終于還是點了頭:“既然你執(zhí)意要去,那便去吧。明日辰時初刻,莫要遲了。”她心下也盤算著,后廚確實缺人手,既然她自己要去,便讓她試試吧,橫豎大堂里也有石頭支應(yīng)了。
沈明瑜得了準(zhǔn)信,回去的路上,腳下像是踩了風(fēng)火輪,步履輕快得幾乎要飛起來,嘴角的笑意壓都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