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能,終于動了。
他沒有去看那些狼狽的同伴。
他只是重新拿起了筷子,夾了一塊最大的,最肥的肉,放進了嘴里。
他吃得很慢,很用力。
仿佛,他嚼的不是肉,而是自己的仇恨,自己的野心,和那該死的,無處不在的絕望。
李四看著吳能的動作,瞳孔猛地一縮。
他在……補充體力!
這個瘋子!
他已經開始,為明天的獵殺,做準備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從李四的尾椎骨,一路竄上了天靈蓋!
他不能輸!
他不想再回馬廄!更不想被關進那口活棺材!
他也拿起了筷子,學著吳能的樣子,機械地,瘋狂地,往自己的嘴里,塞著食物。
不管多惡心,不管多想吐。
塞!
把肚子塞滿!
只有活下去,才有資格,去談論其他的一切!
張狗蛋,看著身邊這兩個,突然開始瘋狂進食的“隊友”。
他那已經停擺的大腦,終于,又一次轉動了起來。
他看著碗里的肉,又看了看自己的手。
那是一雙,捧過馬糞的手。
一雙,被李四用沾滿馬糞的拳頭,狠狠砸過的手。
他不想死。
他真的,不想死。
他也伸出了筷子,用一種近乎自虐的方式,將那些冰冷的,油膩的肉塊,塞進了自己的喉嚨。
這一頓飯,沒有人說話。
只有咀嚼聲,吞咽聲,和壓抑到極致的,粗重的呼吸聲。
這,是最后的晚餐。
飯堂到營房的路,不長。
但今天,卻走得格外漫長。
六十個幸存者,不再像之前那樣,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
他們每個人之間,都隔著一個微妙的,充滿警惕和敵意的距離。
他們像一群互相提防的野狼,走在回歸巢穴的路上。
每個人,都把自己的后背,留給了黑暗。
把自己的眼睛,死死地,盯在前面那個人的后腦勺上。
吳能,李四,張狗蛋。
三個人,走成了一個品字形。
吳能走在最前面。
李四和張狗蛋,跟在他身后,一左一右。
他們之間,沒有了鐵鏈。
卻仿佛,被一根看不見的,名為“猜忌”的鎖鏈,捆得更緊。
回到營房。
這是一個能容納上百人的大通鋪。
今晚,卻顯得格外空曠。
也格外,陰森。
每個人,都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床鋪。
然后,死寂。
沒有人脫衣服,沒有人說話。
所有人都像吳能一樣,和衣而臥。
但沒有人,能睡得著。
黑暗中,幾十雙眼睛,在閃著幽幽的,狼一樣的綠光。
他們在互相觀察,互相提防。
任何一絲輕微的響動,都會引來數十道警惕的目光。
李四躺在自己的鋪位上,眼睛,死死地盯著斜對面的吳能。
吳能,就那么平靜地躺著,胸口平穩地起伏,仿佛已經睡著了。
可李四知道,他沒有。
那是一頭,在假寐的猛虎。
他在等待,等待著,最致命的一擊。
李四的手,悄悄地,摸向了自己的腰間。
那里,有一把吃飯時,偷偷藏起來的,磨尖了的牛骨。
他不知道這東西,能不能在顏料彈的規則下派上用場。
但,有,總比沒有好。
他需要一點,能讓他心安的東西。
就在這時。
“噗——”
一聲悠長而響亮的,帶著某種特殊濕度的聲音,在死寂的營房里,突兀地炸響。
聲音的來源,是張狗蛋的鋪位。
一股熟悉的,混合了馬糞、汗水和未消化肉食的,復雜而濃郁的氣味,迅速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李四:“……”
黑暗中,所有人的目光,都瞬間聚焦到了那個角落。
那股味道,像是一根導火索,瞬間點燃了李四心中那根名為“潔癖”和“屈辱”的炸藥桶!
他猛地從鋪位上坐了起來,死死地瞪著張狗蛋的方向!
那眼神,恨不得用目光,把那個該死的,連屁都管不住的廢物,給活活燒穿!
這個蠢貨!
難道他不知道,在黑暗的獵場里,任何暴露自己位置和氣味的行為,都等同于自殺嗎?!
而他媽的,自己明天,就要和這個,行走的,會放屁的,巨大靶子,分在同一場獵殺里!
李四的心中,升起了一股深深的絕望。
就在這時。
那個一直“熟睡”的吳能,忽然翻了個身。
他沒有坐起來,只是側過身,臉朝著李四和張狗蛋的方向。
黑暗中,他的聲音,平靜地,清晰地,響了起來。
“睡吧。”
李四的身體,猛地一僵。
“明天,誰先動手。”
吳能頓了頓,用一種陳述事實的,不帶任何感情的語氣,緩緩說道。
“誰,就先死。”
吳能那句話,像一塊冰,掉進了滾燙的油鍋里。營房內死一般的寂靜,瞬間被一種無形的,即將爆炸的能量所充滿。
李四的身體,僵在床板上,一動不動。那股因為張狗蛋的屁而沖上頭頂的怒火,被吳能這一句輕飄飄的話,瞬間澆得冰冷。他甚至能感覺到,自己后頸的汗毛,正一根根地倒豎起來。
死。
這個字,他們這幾天已經聽得太多,多到麻木。可從吳能的嘴里說出來,卻帶著一種截然不同的分量。那不是威脅,不是恐嚇。那是一種,對規則的,冰冷的,解剖。
他媽的,這個瘋子,已經把明天的廝殺,當成了一道算術題。而他們,就是題目里的,那兩個可以被輕易消掉的,數字。
李四的手,在被子底下,死死地攥著那根磨尖的牛骨。骨頭尖銳的棱角,硌得他掌心生疼。這點疼痛,卻成了他在這個地獄般的夜晚里,唯一的,能抓住的真實。
他不敢再去看吳能。他怕,怕在黑暗中,對上那雙平靜得不像人的眼睛。
他也不能去看張狗蛋。他怕,怕自己會忍不住,現在就沖過去,用這根牛骨,捅進那個只知道吃和拉的,巨大廢物的喉嚨里!
時間,在黑暗中,被拉扯得無比漫長。
沒人睡著。
幾十個“幸存者”,像幾十具躺在棺材里的尸體,唯一的區別是,他們還在呼吸。每一次呼吸,都小心翼翼,仿佛怕驚動了睡在旁邊的,催命的閻王。
張狗蛋的鋪位上,再沒傳出任何聲音。只有一種壓抑到極致的,細微的抽泣聲,像一只被捂住了嘴的小獸,在黑暗中,絕望地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