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轉而看向郭榮抱著的郭宗訓,卻見他一臉無辜、懵懵的。
于是都絕望地暗自嘆了口氣:陛下乾坤獨斷,難道是另有深意……
回到御艙。
郭榮先是仔細查閱了三人票擬的奏折,接連的點頭夸贊:
“甚好、甚好,三位愛卿果然沒有讓朕失望!”
“特別是私鹽泛濫一事,官鹽適當降價、阻斷私鹽販運路徑,同時設立鹽鐵巡檢軍,水陸聯防,然后制定鹽商特許經營,這幾點同時實施,應該會有很好的效果!”
說到此,郭榮放下奏折,抬眼掃視著三人,微微一笑:“看來訓兒沒說錯,朕以前事必躬親,真的是大大限制了你們的才能啊!”
三人聞言,不由得同時看向正在給郭榮捶肩膀的郭宗訓:
梁王英明啊!
竟然在背后幫我們說了那么多好話……
王溥第一個開口道:“回陛下,臣等能想出這些對策,皆是拜梁王所賜!”
郭榮挑了挑眉,回頭看了眼他的好大兒,饒有興致道:“哦?怎么個拜他所賜?”
王溥剛要開口,范質便搶先說道:“不瞞陛下,臣等剛開始也是毫無思緒,甚至為此爭執了起來,但后來想起梁王處理政務的思路……”
王溥找到機會搶回話頭:“是啊,正是梁王那‘先抓核心矛盾’的思路,給了臣等啟發,臣等才能想出這些對策,而且按照這個思路,處理其他政務的效率也高了不少……”
郭榮笑著搖搖頭,道:“好吧!”
“既然如此,朕宣布,從今日起,正式組建內閣,日后所有奏折,可先由你們票擬!”
“梁王隨時可以參與主持,待票擬完后,便由梁王帶人送給朕!”
聞言,三人大喜,連忙跪拜:
“陛下圣明,梁王英明……”
終于成了!
雖然三人想當梁王老師的美夢泡湯了,但至少內閣成了!
這也就意味著,今后我等三人的權限會越來越大,也會有更多發揮才能的空間!
而這一切,都是拜梁王所賜!
小小年紀,就能有識人之明,知道我等才能,甚至幫我等爭取施展才能的空間,不可謂不是明主矣!
正是因為有了這樣的想法,一向剛直的范質竟突然說道:
“陛下,梁王天縱奇才,為其擇師一事須當慎之又慎,否則一旦出現什么紕漏,就耽擱了梁王這樣的天才啊……”
王溥不由地挑了挑眉:好家伙,這老匹夫的執念竟然比我還強?
于是連忙附和道:“是啊,陛下,臣竊以為,能為梁王師者,當是飽讀詩書,精通經史,其才華必須是世間頭一等……”
范質不甘落后:“沒錯,陛下,能為殿下師者,除了飽讀史書,還需明理明法,明是非對錯,明天下大義……”
見狀,郭榮微微回頭瞥了眼好大兒,臉上的笑容當真是意味深長。
可下一刻,讓他沒想到的是,就連一向比較沉默的魏仁浦也開口了:
“陛下,臣以為二位大人說得極是,除了上面那些,還得擅長處理實務,天下諸事皆落在‘做事’二字?!?/p>
“梁王殿下之前也曾說‘學,行之,上也;言之,次也;教之,又其次也;咸無焉,為眾人?!?/p>
“因此,臣竊以為,能為梁王師者,須會‘做事’!”
郭宗訓聽得一整個大無語:
好家伙!
這是攤牌了,不裝了嗎?
你們這說的,不就是你們自己嗎?
為了爭當我的老師,你們三個老家伙還真是‘大義凜然’??!
可不好意思!
還是那句話,你們能成為朝堂重臣,日后也能成為我的心腹。
但在避免被趙大“陳橋兵變”偷家之前,暫時還不能成為我的心腹班底!
正想著,郭榮的聲音突然響起,有些陰沉:“怎么,你們是覺得那三人不配當來梁王的老師?”
范質猶豫了片刻,像是鼓足了勇氣,正色道:“回陛下,那王著雖有才華,但嗜酒如命,怎配當梁王之師?”
王溥也不甘落后:“是啊,陛下,右拾遺楊徽之雖是顯德二年甲科進士,但終究太年輕了?!?/p>
“鄭起身居御史一位,雖為人正直,但終究才學不夠……
一旁的郭宗訓越聽越無語:
人心中的成見當真是一座大山??!
是,他們三人的地位、才能目前看來的確不如你們三位宰相。
可歷史上,郭榮死前特意囑咐要讓王著進入宰相班值輔佐少帝。
在趙匡胤登基后,王著敢在趙匡胤舉辦的大型宴會上放聲大哭,公然緬懷郭榮,甚至可以說是故意挑釁!
而那右拾遺楊徽之,此人可是最早一個發現趙匡胤有野心,還親自向郭榮諫言之人,只可惜郭榮太相信趙匡胤了。
至于那鄭起,他同樣發現了趙匡胤的野心,然后第一時間上書范質,可結果呢?
范質等人選擇相信趙匡胤,無視鄭起的警示!
不說別的,此二人能第一時間發現趙匡胤的野心,這就值得自己拉入心腹班底!
換句話說,你們三個宰相要是能不那么相信趙匡胤,甚至與他敵對,那也是我的心腹班底……
見郭榮有些猶豫,郭宗訓連忙暗中拉了拉郭榮后背的衣服。
感受到背后的拉扯,郭榮本能得回了一下頭,瞬間意識到了什么:
看來好大兒是擔心自己變卦?。?/p>
自己這好大兒也當真是料事如神,之前在寢艙時就猜到了這三位宰相想當他老師!
只是訓兒的理由也很充分,沒有拒絕的理由。
不過確實卻沒想到,這三個老家伙的**竟然如此強烈!
若是直言是訓兒不要他們當老師,只怕情緒會不小,說不定還會記恨訓兒,哈哈……
好吧!
這口鍋,爹替你背了……
于是笑著看向三位宰相,道:“三位愛卿的意思朕知道了,其實朕剛開始也想讓三位愛卿給梁王當老師,好好教導梁王?!?/p>
“可三位既是內閣成員,要幫朕票擬政務,且又都是宰相,本就繁忙,如何有時間日日教導梁王?”
三人一聽,頓時拍著胸脯道:“時間擠擠總還是有的!”
“陛下不必擔心,臣等定會協調好時間,絕不會耽誤政務,更會傾盡所有教導梁王!”
郭榮笑著搖搖頭道:“朕自然相信你們,不然也不會組建內閣?!?/p>
“但三位也不必如此緊張,王著等人只是暫時過來陪梁王讀書,算不得真正的老師,等此次北伐結束后,朕會重新安排?!?/p>
“在朕心里,除了你們三位,的確沒有人更有資格當梁王的老師?!?/p>
“而且更重要的是,梁王今后會參與你們的票擬,然后呈送奏折給朕,這不也是在跟著你們學習嗎?”
“你們今后可要好好教導梁王,朕要專心北伐,教導梁王的事就托付給你們了……”
三人聞言這才作罷,紛紛恭敬領命,甚至還不忘客套幾句:
“陛下言過了,梁王天縱奇才,臣等也沒有資格教導梁王,只是與梁王互相學習!”
“沒錯,我等愚鈍之人只能向梁王學習,頂多也就是在我們擅長的方面提醒一下梁王……”
郭宗訓倒是能看出來,難怪魏仁浦后來會成為唯一個想要抵抗趙匡胤的宰相。
因為此人雖然也有進取之心,但不同的是,范質、王溥二人在虛偽客套時,魏仁浦只是一味沉默!
但同時,郭宗訓也不得不佩服,畢竟是當皇帝的人,老爹郭榮這手大餅,畫得還是很有水平的!
關鍵是毫無痕跡地幫自己背了鍋……
窗外的水浪聲越來越大,光線也越來越暗。
已然是傍晚了,幾人在御艙內繼續票擬完剩下的奏章后,郭榮便打算去視察一下外面的情況。
王溥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陛下,臣差點忘了,方才您午休時,趙指揮使來求見過,似乎是有什么事情……”
郭宗訓皺了皺眉:趙匡胤?
他找老爹什么事?
一想到歷史上老爹很快就會發病,甚至不到三個月就會去世,然后留下自己被趙大偷家,所以他一聽到趙匡胤的名字,就會本能地謹慎多疑起來。
沒辦法,不管歷史資料上的趙匡胤是怎樣的性格!
但以今日他對趙匡胤的觀察與判斷,他知道,趙匡胤這家伙的心思實在太深了!
郭宗訓本想留下來陪著老爹召見趙匡胤,但好巧不巧的是,曹彬已經挑選好第一批人手,請求郭宗訓親自檢查。
老爹郭榮也說他還小,又已經勞累了這么長時間,所以讓他去處理他自己的事情,然后該玩玩,該休息休息。
見郭榮態度堅決,而且是真的擔心自己勞累過度,郭宗訓也沒辦法再堅持,只能先去檢查曹彬挑選的第一批人。
該說不說,曹彬為了這件事的確累了一下午。
他不斷通過繩索捆綁上下渡船,往來于不同船只之間,嚴格按照郭宗訓的要求親自挑選甲士,終于挑選出了第一批三十個甲士。
看著面前的甲士,郭宗訓挑了挑眉,面帶微笑地問道:
“趙匡胤趙指揮使你們都知道吧?”
“你們覺得此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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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明:
1、《續資治通鑒長篇》卷一記載:“以為上有人望,不宜典禁兵”。
原文是指楊徽之發現趙匡胤的野心,向柴榮諫言趙匡胤有人望,不適合掌管禁軍,也就是不能當殿前都點檢!
2、《涑水記聞》卷一記載,原文為“周恭帝之世,鄭起上宰相范質書,言太祖得眾心,不宜使典禁兵,質不聽”。
《續資治通鑒長編》中也有相關記載,如“顯德末為殿中侍御史,見上握禁兵,有人望,乃貽書范質,極言其事,質不聽”。
3、《涑水記聞》卷一記載:“太祖嘗曲宴翰林學士王著,御宴既罷,著乘醉喧嘩。太祖以前朝學士,優容之,令扶以出。著不肯退,即趨近屏風,掩袂慟哭,左右拽之而去。明日,或奏曰:‘王著逼宮門大慟,思念世宗。’太祖曰:‘此酒徒也,在世宗幕府,吾所素諳,況一書生,雖哭世宗,能何為也?’”
說的就是王著在御宴上醉酒喧嘩,趙匡胤讓人扶他出去,他不肯走,然后放聲大哭,最后被其他人強行拉走。第二天,有人上奏趙匡胤,說王著大哭是緬懷柴榮,趙匡胤卻說王著是酒鬼,在柴榮幕府時就知道,而且他只是一個書生,即使哭柴榮,又能怎樣?
宋代王君玉編的《國老談苑》以及明代李栻輯錄的《歷代小史》等文獻中也有與之內容基本相同的記載。
4、關于鄭起還有一個有意思的記錄:
《宋史》卷四百三十九列傳第一百九十八記載:
“初,顯德末,起見太祖握禁兵,有人望,乃上書范質,極言其事。又嘗遇太祖于路,橫絕前導而過,太祖亦弗之怒。及延范奏至,出為河西令。會蜀平,當徙遠官,起不欲往,乃炙烙其足,因是成疾而卒”。
遇到趙匡胤在路上走,他敢直接橫穿趙匡胤的前導隊伍而過,調他去偏遠的蜀地任職,他不愿意前往,就用火灼燒自己的腳,還因此生病去世。
這鄭起的確是個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