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魯連滾帶爬地逃離了丙字柒號房,甚至忘了收拾自己留下的污穢,只有那扇破木門在他身后無力地吱呀搖晃,最終哐當一聲合攏,將這陋室內(nèi)外的世界短暫隔絕。
隔壁死一般的寂靜。
再沒有任何議論聲傳來,仿佛那薄薄的木板墻另一端的人全都屏住了呼吸,或是早已倉皇離去。
莫塵對這一切漠不關心。
他依舊坐在硬板床沿,全部心神沉入體內(nèi)。
那自行運轉(zhuǎn)的《基礎鍛體訣》周天并未停止,反而因為他的主動引導,效率陡然提升了一截。天地間稀薄的靈氣,以及體內(nèi)深處滲出的那絲奇異生機能量,如同涓涓細流,匯入他干涸破損的經(jīng)脈。
過程緩慢,卻堅定無比。
武者境的修煉,本質(zhì)是鍛體煉筋,打通周身經(jīng)脈,積蓄內(nèi)息,為沖擊先天之境打熬根基。前身卡在八重巔峰三年,并非完全是資質(zhì)問題,更多是所修功法粗劣、資源匱乏,加之常年郁結(jié)于心、暗傷累積,導致關鍵經(jīng)脈淤塞難通。
但這些對如今的莫塵而言,并非難題。
仙尊的意志和對能量運行的恐怖洞察力,讓他能精準把握每一絲內(nèi)息的流轉(zhuǎn),以最有效率的方式?jīng)_刷著那些淤塞之處。那些對普通武者而言需要水磨工夫甚至借助丹藥才能沖開的關竅,在他的掌控下,正被一絲絲潤開、貫通。
“嗤……”
細微的、如同氣流穿過狹窄縫隙的聲音在他體內(nèi)響起。
武者境九重的那層薄膜,應聲而破。
水到渠成,毫無滯澀。
內(nèi)息瞬間壯大了一圈,運轉(zhuǎn)速度更快,對天地靈氣的吸納效率也略有提升。身體上的疼痛大幅減輕,一股暖流取代了之前的冰冷虛弱感,四肢百骸透出許久未曾有過的輕松。
然而,莫塵臉上并無喜色。
“太慢了?!彼⑽Ⅴ久?。
即便有仙尊意識加持,這具身體的底子實在太差,天地靈氣也過于稀薄。按照這個速度,就算日夜不停地修煉,想要恢復到足以自保、甚至應對那趙坤的程度,也需要不短的時間。
而他,最缺的就是時間。
前世暗算之仇如芒在背,他絕不會認為那“葬仙咒”只是偶然。既然能潛伏萬載在他成道最關鍵時爆發(fā),那背后黑手定然所圖甚大,絕不會因他“隕落”而停止。他必須盡快重回巔峰,查明真相。
低調(diào)蟄伏是必要的,但絕非一味忍受螻蟻的挑釁。
“需要資源,更好的功法,以及……一個相對安靜的環(huán)境?!蹦獕m目光掃過這間充斥著霉味和敵意的陋室。
他想起張魯剛才的話——倉庫那邊的破屋子。
雖然是被驅(qū)逐,但眼下,那里似乎是個不錯的選擇。
莫塵站起身,活動了一下手腳。突破到九重,身體狀態(tài)好了許多,雖然依舊瘦削,但體內(nèi)已有了些氣力。他在床鋪角落一個破舊的布包里翻檢著——那是前身全部的家當。
幾件洗得發(fā)白的換洗衣物,一塊硬得能硌掉牙的干糧,一小包治療普通皮外傷的劣質(zhì)金瘡藥,還有三枚黯淡無光、蘊含著微薄雜質(zhì)的石塊——下品元氣石,是青云宗外門弟子每月的例錢之一。
寒酸得可憐。
莫塵將那三枚下品元氣石握在手中,能感受到其中稀薄且雜亂的能量。聊勝于無。
他將東西收好,毫不留戀地推開那扇破門。
門外走廊空無一人,隔壁房門緊閉,仿佛里面從未有人存在過。
莫塵按照前身模糊的記憶,朝著宗門倉庫的方向走去。
青云宗外門區(qū)域占地頗廣,房舍連綿,多是些低矮簡陋的建筑。沿途遇到幾個外門弟子,他們看到莫塵,先是下意識地露出慣常的鄙夷或無視,但隨即,一些人似乎察覺到了什么不同。
眼前的少年,依舊是那身灰撲撲的舊衣,身形瘦弱,但背脊卻挺得筆直,步伐沉穩(wěn),不再是以往那般低頭縮肩、畏畏縮縮的模樣。尤其是那雙眼睛,平靜深邃,偶爾掃過旁人時,帶著一種讓人心頭發(fā)緊的淡漠。
有人想開口嘲諷,話到嘴邊,卻被那眼神懾住,硬生生咽了回去,只是疑惑地看著他走遠。
“怪了,這廢物好像有點不一樣了?”“聽說被趙坤師兄打得不輕,沒死算他命大……”“不一樣又能怎樣?廢物終究是廢物?!?/p>
細碎的議論在身后響起,莫塵充耳不聞。
倉庫位于外門區(qū)域的邊緣角落,一片更大的破敗房屋矗立在那里,空氣中彌漫著塵土和陳舊物品的氣味。一個打著哈欠、睡眼惺忪的老雜役,正靠在門口曬太陽。
莫塵說明來意,那老雜役懶洋洋地抬了抬眼皮,似乎對這類被排擠的弟子見怪不怪,隨手一指遠處一間最偏僻、看起來幾乎要倒塌的木板房:“就那兒了,以前堆雜物的,自己收拾。沒事別來煩我?!?/p>
莫塵點點頭,朝那間木板房走去。
推開吱呀作響、仿佛隨時會散架的木門,一股濃重的灰塵味撲面而來。屋子很小,只有丙字柒號房一半大,里面堆滿了各種破損的農(nóng)具、廢棄的練武器材、以及一些不知名的破爛,蜘蛛網(wǎng)隨處可見,光線昏暗。
但對莫塵而言,這里足夠安靜。
他花了小半個時辰,將大部分破爛清理到角落,勉強清出一塊能放置床板(需要自己去領最破舊的那種)和打坐的空間。又找來破布掃帚,簡單清掃了一下灰塵。
做完這一切,他盤膝坐在清理出的空地上,再次嘗試修煉。
環(huán)境改變,心緒稍定,修煉速度似乎又快了一絲。那三枚下品元氣石被他握在手中,其中的雜質(zhì)能量被他以意識強行剝離、驅(qū)散,只汲取最精純的那部分,雖然量少,但勝在純凈。
內(nèi)息緩緩增長,鞏固著九重的境界,并向那傳說中的先天之境一點點邁進。
但很快,元氣石的能量耗盡,化為齏粉。修煉速度再次慢了下來。
“杯水車薪?!蹦獕m睜開眼,輕聲自語。
他目光掃過被清理到角落的那堆雜物,忽然心念微動。前身記憶里,宗門倉庫偶爾也會堆放一些弟子或長老廢棄的、認為無用的東西,其中會不會有什么遺漏?
抱著萬一的想法,他起身走到那堆雜物前,耐心翻檢起來。
大多是真正無用的垃圾:斷掉的鋤頭、銹蝕的劍胚、腐朽的木樁……
忽然,他的手指觸碰到一件硬物。
扒開表面的廢料,那似乎是一塊暗沉色的木牌,材質(zhì)非金非木,入手冰涼,約莫巴掌大小,邊緣有些破損,表面刻著一些模糊不清的紋路,大部分都被污垢覆蓋,難以辨認。
莫塵拿起木牌,擦去表面的污垢。那些紋路似乎是一種極其古老的云紋,但中間部分卻斷裂了,像是某種功法或圖譜的一部分,殘缺得厲害。
前身毫無印象,顯然這東西被丟棄在這里很久了。
在旁人看來,這或許就是一塊有點年頭的爛木頭。
但就在莫塵的手指摩挲過那些古老云紋的瞬間,他仙尊境界的浩瀚意識深處,仿佛有一根弦被極其輕微地撥動了一下!
一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夾雜著萬古歲月的滄桑氣息,透過那冰涼的觸感,傳遞而來。
“這是……”莫塵眼神一凝,仔細端詳。
紋路殘缺,能量內(nèi)斂到近乎枯竭,材質(zhì)不明。
他嘗試著渡入一絲微薄的內(nèi)息。
內(nèi)息如同泥牛入海,毫無反應。
莫塵沉吟片刻,指尖緩緩劃過木牌表面一道最深的刻痕。下一刻,他集中起那歷經(jīng)萬劫而不磨的仙尊意志,化作一縷無形無質(zhì)、卻無比凝聚的“念”,小心翼翼地探向木牌內(nèi)部。
嗡!
就在他的意志觸及木牌核心的剎那!
那暗沉色的木牌陡然間輕微震顫了一下,表面那些模糊的古老云紋竟仿佛活了過來一般,流淌起一絲微不可察的流光!雖然只是一瞬即逝,但莫塵清晰地捕捉到了!
緊接著,一股龐大、雜亂、殘缺到極致的訊息洪流,順著他的意志,蠻橫地沖入他的腦海!
“呃!”莫塵悶哼一聲,太陽穴突突直跳,以他如今的魂力,接收這股信息流竟也感到有些吃力。
那信息流中,大部分是支離破碎、無法理解的殘片,隱約可見一些玄奧莫測的符文、斷裂的經(jīng)脈運行圖、以及某種引動周天星力的霸道法門……但全都殘缺不全,中間最重要的部分仿佛被人生生抹去。
最終,只有寥寥數(shù)百個古樸復雜的文字和一副極其簡略、卻透著股蠻荒氣息的能量運轉(zhuǎn)路線,勉強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段能夠理解的殘訣。
其名——《九獄崩滅》。
名字霸道,內(nèi)容更是兇險絕倫。這殘訣并非完整的修煉功法,而是一門極其特殊的、淬煉肉身、爆發(fā)潛能的秘術。引動的并非尋常天地靈氣,而是需要汲取種種極端惡劣環(huán)境中的煞氣、乃至直接吞噬金石精氣、地火烈焰等狂暴能量,用以撕裂、重塑肉身,追求極致的體魄強度與瞬間爆發(fā)力。
修煉過程痛苦無比,堪稱自虐,且因為殘缺,后續(xù)功法全無,一個不慎就是肉身崩毀、經(jīng)脈盡斷的下場。
這根本就是一門自殺式的功法!
然而,莫塵看著這段殘訣,眼中卻猛地爆發(fā)出懾人的精光!
“以煞煉體,納狂暴之力為己用……這思路,近乎魔道,卻又暗合太古煉體士的一絲真意!其完整版本,絕非人間界所能有!”
更重要的是,這殘訣恰好解決了他當下的困境!
他缺資源,缺靈氣,但這《九獄崩滅》殘篇,需要的不是溫順的靈氣,而是那些尋常武者避之不及的狂暴能量!青云宗雖小,但宗門坐落于山脈之中,尋找一些煞氣匯聚之地或地火薄弱點,并非不可能!
雖然殘缺兇險,但他有仙尊意志掌控,對能量的理解遠超此界任何人,足以將風險降到最低!
這簡直是為他量身定做!
“天無絕人之路?!蹦獕m摩挲著那塊再次恢復沉寂、仿佛只是普通爛木牌的物品,嘴角第一次露出了一絲真正的笑意,冰冷漠然的眼底,仿佛有星火開始燃起。
“趙坤?柳依依?青云宗?”
他低聲自語,目光仿佛穿透了破舊的屋頂,望向那無盡蒼穹。
“這一世,就從這崩滅九獄開始吧?!?/p>
他收起木牌,重新盤膝坐下,開始以仙尊的視角,全力推演、完善這門殘缺秘術最適合當前階段的修煉法門。
破屋之外,夕陽西下,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遠處外門區(qū)域的喧囂似乎與他無關。
屬于仙尊莫塵的逆世之路,在這最卑微的角落,悄然掀開了第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