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村頭大槐樹下,幾個婦人正坐著做針線。李氏和小劉氏“恰好”路過。
“他嬸子,忙著呢?”李氏強笑著打招呼,那笑容卻勉強得很,眼底帶著掩不住的愁緒。
關系最好的周大力家媳婦立刻看出不對:“林家嫂子,你這是怎么了?臉色這么難看?”
小劉氏用帕子按了按并沒什么淚水的眼角,未語先嘆氣:“唉,別提了……還不是那……”她欲言又止,像是難以啟齒。
這番作態更是勾起了眾人的好奇心。幾番“勸說”下,李氏才像是忍不住委屈,低聲道:“昨兒傍晚,我家玉香從溪邊回來,差點被人欺負了……”
“誰那么缺德?”婦人們立刻圍攏過來。
“還能有誰……”小劉氏聲音帶上了哭腔,“就是那胡癩子!青天白日的就敢攔路……說那些不三不四的話。我們玉香嚇得回來就發噩夢,我們林家是本分人家,從沒招惹過誰,怎么就被這種賴皮纏上了。”
她句句沒提報復,只哭訴委屈,重點全在胡癩子的不堪和林家的無辜上。
婦人們頓時炸開了鍋,紛紛唾罵:“天殺的胡癩子!專干這沒屁眼的事!”
“林家姑娘可是好人家女兒,他也配惦記?”
“真是顆老鼠屎壞了一鍋湯!”
同情和輿論,一夜之間便偏向了林家。
林四勇換上了一件半新的靛藍文士長衫,整個人顯得沉穩又體面。他沒朝胡癩子家的破屋去,而是拐了個彎,敲開了里正家的大門。
分賓主落座,寒暄幾句后,里正摸著胡子笑問:“四勇今日來,可是有事?”自從林四勇跟里正越皺越近,他們之間的稱呼也慢慢改變了。
林四勇眉頭微蹙,顯出幾分憂國憂民的凝重:“里正叔,確實有點事心里不踏實。最近在村里走動,總聽聞些風言風語,說有些閑散子弟不太安分,行為頗失檢點。”
他頓了頓,見里正認真在聽,繼續道:“箬溪村向來民風淳樸,鄰里和睦,這是您治下有方。可長此以往,恐生事端。萬一鬧出點不好看的事情,壞了我們村的名聲,傳到外村甚至鄉里……知道的說是那等潑皮無賴自身不正,不知道的,怕是要以為我們箬溪村風氣如此,于您臉上也不好看啊……”
里正的笑容淡了下去。他聽得懂弦外之音。胡癩子的行徑他早有耳聞,只是懶得管。如今苦主家有個秀才功名的親自上門,話說得漂亮又占理,還點出了關乎他顏面和政聲的利害。林家眼看著日子越過越紅火,這個面子不能不給。
里正沉吟片刻,鄭重道:“四勇所言極是。這等害群之馬,確實不能姑息。”
而王保長那邊也很給力,在林四勇上門說了一下大概事情經過后,他立馬說認識胡癩子的那個姑父,他會與那人說。
王保長親自走了一趟,與那胥吏喝茶閑談,看似不經意地提起:“孫老弟,你那位媳婦的侄子在箬溪村,近日似乎與林家有點小誤會。林家你是知道的,雖不是大富大貴,但家風正,兒子們爭氣,還有個秀才功名的親戚,更與我家結了親。林家素來敬重你,望你能稍加約束族親,以免小隙釀成大誤會,傷了彼此和氣,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那胥吏是個八面玲瓏的人,聞言心里一掂量,為了胡癩子那么個滾刀肉,得罪日益興旺且與保長聯姻的林家,實在愚蠢。他立刻笑道:“多謝王兄提點,家門不幸,出了這等不知進退的東西,我定好生管教!”
沒過兩日,里正便在村口人多的場合,當眾沉著臉訓斥了胡癩子:“整日游手好閑,招惹是非!再敢帶壞村風,驚擾鄉鄰,看我不請村規收拾你!” 周圍村民指指點點,目光鄙夷。
而胡癩子剛挨完罵,又被姑父派來的人叫去,結結實實挨了一頓臭罵,最后被警告:“再敢給老子惹事,不用別人動手,老子先打折你的狗腿!滾回去老實待著!”
接連的敲打讓胡癩子徹底慫了,嚇得連著好幾日都縮在家里不敢出門。即便后來偶爾露面,遠遠看見林家的人,尤其是看到福平、福安兄弟倆冷冷盯著他,或是看到林四勇淡漠掃過來的眼神,立刻如同老鼠見了貓,灰溜溜地低頭繞道走。
家中,玉香受了這場驚嚇,果真病了一場,發熱夢囈,李氏心疼女兒,日夜精心照料了好些時日,玉香才漸漸好轉,但性子似乎更沉靜怯懦了些。經此一事,林家上下,尤其是女眷們,出門越發謹慎小心,姐妹妯娌總是同進同出。
表面上,這場風波似乎已然平息。但林家人心里都像明鏡一樣,胡癩子這等潑皮無賴,欺軟怕硬記打不記吃,眼下是怕了,可癩狗改不了吃屎。一旦林家顯出絲毫弱勢,或者他自以為找到新的憑仗,難保不會故態復萌。
這根刺,只是暫時被按了下去,并未拔除。林家關起的院門內,那份警惕,并未隨著胡癩子的暫時退縮而減少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