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青黃相間的豆田,徹底消失了。視野所及,只有一片被砸平、浸泡在泥水和冰碴里的狼藉碎末!還剩下零星幾根折斷的豆桿殘骸迎風搖擺。
“我的豆子......我的豆子啊!”一聲凄厲到不似人聲的哭嚎打破了死寂,是李寡婦。她不顧一切地撲向自家的豆田,雙手瘋狂地在冰冷的泥濘里刨挖。但挖出來的,只有破碎的豆莢和爛泥。
緊接著,更多的哭嚎聲在田野間爆發出來。
“當家的!當家的醒醒啊!”李有田的婆娘撲倒在他冰冷的尸體旁。
……
福平抹了一把冰冷的泥水,看著眼前的慘狀,這個沉穩的半大小子,第一次哭紅了雙眼。
林三勇趕到兩個孩子身邊,檢查了下他們的身體,只是輕微的砸傷,放下了心。
林老頭坐在堂屋前的門檻上,臉色灰敗,眼神空洞洞地望著院子里的狼藉。
林老太坐在炕沿邊抹眼淚。
“爹、娘!我們現在就去田里看看能不能撿點好的豆子回來。能撿一點是一點。”坐在門檻另一端的林大勇看著林老頭說。
“我也一起去!”手也好的差不多的福安說。
“你在家里呆著,你忘了陳接骨說的一年內最好不要用重力。”田桂花不贊同道。
“福安留在家里,其他人拿上竹筐、麻袋現在都出發,如果過了今晚,就徹底沒救了,全窩爛了。”林老頭說著就先提起院門口的一個竹筐就往外走。
顯然村里人也是同樣的想法,全村只要能動的都去田里撿拾豆子。
老林家那二十五畝良田加上旱地的那十五畝地這一季是都種豆子的,這一場冰雹過后,老林家經過三天的撿拾就只有三石不到。如果年成好的時候可以收三十石不止,即使今年這樣的天氣也能收個十八石左右。
三天了,剩下在地里的早就窩爛了,村里人也沒有再繼續了。
三天了,村里那幾個因為冰雹死掉的人也都該出殯了。
李有田后腦勺被碗口大的冰雹擊中,當場斃命。他家早已一貧如洗,連張裹尸的草席都湊不齊。最后是幾個相熟的窮鄰居,拆了自家破門板上幾塊勉強能用的舊木板,草草釘了一個粗糙的盒子。
沒有壽衣,就用他生前那件補丁疊補丁的皮褂子裹了。墳地就在他那塊同樣被冰雹砸爛的豆田邊。下葬時,李有田婆娘哭得幾次昏厥過去,他那留在家的二兒子呆呆地跪在泥水里,眼神空洞麻木。沒有紙錢,沒有祭品,只有幾捧冰冷的黃土。
張老漢這個飽經滄桑的孤寡老人,最終沒能逃過這一劫。被發現時,他蜷縮在田邊,身體半埋在冰疙瘩下,早已僵硬。
他同村的遠房侄子實在看不下去,實在看不下去,從家里拿出一床破草席裹了老人遺體。叫上家里的幾個小子抬著遺體草草埋在村后亂葬崗,連塊像樣的木頭墓碑都沒有,只用一塊稍大的石頭做了記號。
劉二郎婆娘雖然當時護住了小兒子,但傷勢太重。肩胛骨粉碎,頭被砸破,抬回家后一直高熱不退,昏迷中說著胡話,叫著被賣掉的大女兒名字。撐了兩天,終究沒熬過去。
她婆婆在門口大口破罵,連個草席都不給,還要把她身上的衣服扒下來。最后還是村里跟她走得近的婦人從家里拿來一件破爛的衣服,才留了她最后一絲體面。
沒有棺材,沒有儀式。小兒子懵懂地跟在后面,看著他爹把娘放進土坑,填上土,小小的臉上滿是茫然。
埋葬了死者,活下來的人,面對的依然是冰冷、殘酷、看不到盡頭的生存困境。
老林家炕幾上的油燈明明滅滅。老林家大大小小吃了夕食都沒有離去,在堂屋里坐著。
這次的冰雹不止豆子幾乎絕收,家里的瓦片也被砸破了好多,又花了一筆銀錢購買瓦片,簡直就是無妄之災。
“爹,接下來把田地整理下還種冬小麥嗎?”大伯林大勇問坐在炕上發呆的林老頭。
爺爺長長嘆了口氣!“不能再種麥子了,現在還不知道今年冬會不會下雪,關鍵是村里很多人都沒有麥種了。”
“那我們還種豆子嗎?”邊上的二伯也跟著問。
“也不種豆子,這剛種過的豆子。”
“我們要種生長期短的。”爺爺繼續說
“那短期的就是越冬的一些菜了。”爹林三勇也說。
“你干吃菜能填飽肚子啊!”邊上的林老太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
“現在田里的土地板結、泥濘、覆蓋著冰雹殘渣和豆桿爛泥,我們要先把這些處理了,把田地都松出來。老大、老二、老三明天起你們先從東頭那五畝地開始松,十天內能整理多少算多少。”林老頭吩咐道。
“老頭子你不是有想法?”林老太忍不住問。
“老大媳婦,家里有多少蕎麥種子?”爺爺沒有回答奶奶,而是轉頭問小劉氏。
“爹,您這突然一問,我還真想不起來,這個我們好幾年沒種了,我記得是有一些的,我現在就去倉庫查看下,您等我一會。”小劉氏說完就立馬從凳子上走開。
“娘,我們去幫忙找”春霞、春艷兩姐妹也跟她們娘一起出去。
“老頭子,你想種蕎麥?”林老太疑惑地問著。
“是的,我想種蕎麥,趕在九月中旬種下去,在寒冬來臨前能收獲的。”
“蕎麥幼苗能耐受輕微霜凍,對土地要求不高,現在冰雹過后種什么都不適合,唯有蕎麥最合適。”
“但蕎麥產量太低了,這一畝的地最多也就收個一石的量,如果年景不好,可能也就是七成左右的收成。”林老太看著林老頭道。
“有收成總比顆粒無收的好。明天我跟李三哥還有村里的那幾老伙計商量下。讓村里人都盡快把田地整出來,把蕎麥種上去,不然這個冬就都扎脖子死算了。”林老頭繼續說。
“你們還是要約上里正,讓他出面。”
“我知道的。”
這時小劉氏母女也從倉房走進堂屋,“爹,娘,蕎麥種子只有五斗不到了,我帶了一把出來,您瞧下,我看這個做不了種子,還不如明天先給它做了吃。”
爺爺看著大伯母拿出來的蕎麥種子,也點了點頭,“這個做不了種子,怕是芽都發不出來。老三,你明天一人去鎮上買點蕎麥種子回來,快去快回!”
“好的爹!”林三勇連連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