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石被徹底清理開來,刺目的天光涌入狹小的洞穴,晃得林微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
外面傳來紛雜的腳步聲和孫管事帶著哭腔的激動呼喊:“王爺!王爺您沒事真是太好了!奴才罪該萬死!奴才……”
楚瑾宸已然恢復了平日那副冷峻威嚴的模樣,仿佛剛才那個流露疲憊與脆弱的男子只是幻覺。他抬手止住了孫管事的請罪,聲音平穩無波,卻自帶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壓:“本王無礙。王妃受傷受驚,速備軟轎,送回靜心苑,傳太醫好生診治。沒有本王命令,任何人不得打擾。”
“是!是!”孫管事連聲應著,連忙指揮身后護衛小心翼翼地將林微抬起,安置到迅速抬來的軟轎上。
自始至終,楚瑾宸沒有再看林微一眼,仿佛她只是一個需要妥善處理的物件。但林微卻能感覺到,那看似冷漠的背影,卻無形中為她擋開了所有探究、好奇乃至惡意的目光,將她牢牢護在了他的勢力范圍之內。
軟轎被平穩地抬起,穿過一片狼藉的后園。林微透過轎簾縫隙,看到原本西北角的方向,此刻已被徹底封鎖,大批工匠和護衛正在緊張地忙碌,進行著加固和掩蓋的工作。關于那里發生的一切,注定只會有一個“官方”的說法——王爺追查陳年舊案,意外引發地穴坍塌。
所有的血腥、恐怖和罪惡,都被深深埋藏于地底,掩蓋在朱門高墻的森嚴秩序之下。
回到靜心苑,這里似乎與她離開時并無太大不同,卻又仿佛處處都不一樣了。院外的守衛依舊森嚴,但看她的眼神,卻少了幾分之前的輕視與監控,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敬畏和疑惑。
太醫很快趕來,仔細為林微處理了傷口,開了安神壓驚的湯藥。丫鬟們伺候她沐浴更衣,動作小心翼翼,大氣都不敢喘。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靜養”,但林微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她不再是那個任人拿捏、無人問津的掛名王妃。她親手揭開并終結了王府最黑暗的秘密,雖然外界無人知曉詳情,但府中核心之人,如孫管事之流,必然能從那夜的動靜和楚瑾宸的態度中窺見一絲不尋常。
楚瑾宸將她安置于此,名為靜養,實為保護,也是一種變相的……圈禁。他需要時間來處理后續的爛攤子,也需要時間來重新審視和定位她這個巨大的“變數”。
林微樂得清靜。她的身體確實需要時間恢復,地底經歷的種種驚心動魄,幾乎耗盡了她的全部心力。她每日按時喝藥,大部分時間都在沉睡,仿佛要將所有虧空的精力都補回來。
期間,楚瑾宸從未露面。
但林微卻能隱約感覺到他的存在。靜心苑的守衛換了一批更加精銳卻低調的人手,每日送來的飲食和藥材都是最上等的,甚至她夜間偶爾咳嗽,第二天桌上便會多出一罐精心熬制的潤肺梨膏。
他在用他的方式,沉默地履行著那未曾言明的“保護”。
直到五日后,林微的傷勢好了大半,精神也恢復了許多。
傍晚,孫管事親自前來,態度恭謹得近乎謙卑:“王妃,王爺請您前往書房一敘。”
該來的,總會來。
林微深吸一口氣,整理了一下稍顯寬大的衣裙,隨著孫管事走出了靜心苑。
這是她第一次如此“正式”地走在瑾王府的前院區域。亭臺樓閣,曲廊回環,比起后園的偏僻荒涼,這里極盡奢華與威嚴,每一步都彰顯著皇家的氣派與森嚴的等級。
沿途遇到的仆役護衛,無不紛紛避讓行禮,眼神低垂,不敢直視。
書房院外,守衛無聲行禮,推開沉重的紫檀木門。
書房內燭火通明,楚瑾宸坐在寬大的書案之后,正在批閱公文。他換了一身墨色常服,金線暗繡,面容依舊略顯蒼白,但眉宇間那股深沉的疲憊似乎淡去了些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內斂的、掌控一切的冷肅氣場。
聽到腳步聲,他并未抬頭,只是淡淡道:“坐。”
孫管事無聲退下,輕輕合上門。
林微在書案前的梨花木椅上坐下,安靜地等待著。
良久,楚瑾宸才放下筆,抬起眼。目光如古井寒潭,深不見底,落在林微身上,帶著審視,也帶著一絲極難察覺的探究。
“身體可好些了?”他開口,語氣平淡,如同例行公事的問候。
“勞王爺掛心,已無大礙。”林微垂眸應答,姿態恭順,卻不顯卑微。
又是一陣沉默。
楚瑾宸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發出規律的輕響,仿佛在斟酌措辭。
“地穴之事,已了。”他終于再次開口,聲音低沉,“對外,乃本王清查舊案,意外所致。對內,所有知情者,均已處置。”
林微的心微微一緊。處置?是封口,還是……
楚瑾宸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補充道:“孫管事及其親信,皆服用了忘卻前塵之藥,關于地穴與西北角的記憶,已被清洗。其余無關人等,只會相信官方的說法。”
洗去記憶?竟有如此手段?林微心中駭然,但想到這王府連魘蠱、邪術都存在,有這種藥似乎也不足為奇了。這或許……已是最好的處理方式。畢竟,活著總比被滅口強。
“至于你……”楚瑾宸的目光重新聚焦在她身上,變得銳利起來,“你知曉了一切。”
這不是疑問,而是陳述。
林微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不閃不避:“是。”
“你不怕本王殺你滅口?”楚瑾宸的聲音里聽不出情緒。
“王爺若想殺我,在地底便可動手,無需多此一舉。”林微平靜地回答。
楚瑾宸的嘴角似乎極輕微地勾了一下,轉瞬即逝。他身體向后靠向椅背,燭光在他深邃的眼底跳躍。
“你很聰明,也……很大膽。”他評價道,“聰明大膽得……不似林御史家那個怯懦無知的庶女。”
來了。他終于開始質疑她的身份和來歷了。
林微的心跳漏了一拍,但面上依舊維持著鎮定:“人總是會變的。尤其是在經歷了生死之后。”
這個解釋雖然牽強,但并非完全說不通。
楚瑾宸并未深究,只是意味深長地看著她:“是嗎?或許吧。”
他話鋒一轉:“如今府內隱患已除,但朝堂之上,風云未定。本王樹敵甚多,不知有多少雙眼睛正盯著瑾王府,等著抓本王的錯處。尤其是……陛下。”
他的語氣變得凝重起來:“陛下對前朝之事,向來敏感。若地穴之秘有絲毫泄露,無論緣由,皆會成為他人攻訐本王的利器,屆時,整個王府都將萬劫不復。”
林微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在警告她,也是在……請求她?保守秘密,不僅是為了他,更是為了整個王府的存亡。
“妾身明白。”林微低聲道,“妾身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受驚靜養而已。”
楚瑾宸對于她如此迅速的領會和配合似乎有些意外,審視地看了她片刻,才緩緩點頭:“如此最好。”
他從書案抽屜里取出一個小巧的紫檀木盒,推到林微面前。
“打開看看。”
林微依言打開木盒。里面并非金銀珠寶,而是一枚玄黑色的、刻著繁復云紋的令牌,正面是一個蒼勁的“瑾”字,背后則刻著“如本王親臨”四個小字。
“這是……”林微一驚。這令牌的權力太大了!
“日后在府中,見此令牌如見本王。”楚瑾宸的聲音不容置疑,“一應用度,皆按王妃份例最高規格。府庫藏書,皆可翻閱。若有不開眼的下人敢怠慢于你,或你有任何需求,皆可憑此令調動資源,無需再經由孫管事。”
他這是……真正承認了她王妃的地位?并且給予了極大的自由和權力?
“王爺,這……”林微覺得這令牌有些燙手。
“你應得的。”楚瑾宸打斷她,目光深沉,“你解決了本王多年心腹大患,這是補償,也是……謝禮。收下吧。”
他的語氣雖然平淡,卻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強勢。
林微沉默片刻,終是將木盒蓋上,收了起來:“謝王爺。”
見她收下令牌,楚瑾宸似乎微微松了口氣,氣氛也緩和了些許。
“還有一事,”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狀似不經意地道,“三日后,宮中舉辦中秋夜宴,陛下欽點皇室宗親皆需列席。你……準備一下,隨本王一同入宮。”
中秋宮宴?入宮?
林微的心猛地提了起來!這才真正是龍潭虎穴!
皇宮大內,皇帝眼前,無數雙眼睛盯著,一言一行都關乎生死!她這個剛剛“病愈”、又頂著瑾王妃名頭的異世之魂,該如何應對?
楚瑾宸將她推出去,是為了試探?還是真的需要她這個王妃配合演一場夫妻和睦的戲碼給皇帝看?
看著她瞬間繃緊的神色,楚瑾宸的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幾乎難以察覺的笑意,仿佛惡作劇得逞的孩子,但很快便掩去,恢復了淡漠。
“不必擔心,屆時跟著本王即可。”他淡淡道,“只是需謹記,宮中不比王府,謹言慎行,莫要失了禮數,亦莫要……被人套了話去。”
這既是提醒,也是警告。
“是,妾身謹記。”林微壓下心中的波瀾,低聲應道。
“嗯,下去吧。好好休息。”楚瑾宸揮了揮手,重新拿起了公文,仿佛剛才只是一場尋常的談話。
林微起身,行禮,退出了書房。
走在回靜心苑的路上,夜風微涼,吹拂著她的發絲。
手中那枚玄鐵令牌沉甸甸的,仿佛承載著無盡的權力,也預示著未來的驚濤駭浪。
楚瑾宸的態度曖昧難明,既給予保護和高位,又將她推向風口浪尖。
王府的危機看似解除,但朝堂的暗涌才剛拉開序幕。
中秋宮宴……那將是另一個戰場。
她抬頭望向夜空,一彎新月如鉤,清冷孤寂。
深庭朱門之內,暗涌終難平。
而她這條意外闖入的異世之魂,已然身陷局中,再無退路。
唯有步步為營,方能于這吃人的世界,搏得一線生機。
新的挑戰,即將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