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點,計算機學院 302 教研室的燈還亮著。張啟明揉了揉發澀的眼睛,指尖在鍵盤上懸停片刻,又猛地按下去,在屏幕上 “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青年項目申報書” 的標題下方,摘要欄里那句 “基于深度學習的工業設備故障預警系統研究” 已經是第五次修改了。窗外的冬夜靜得能聽見暖氣管道的嗡鳴,桌上的速溶咖啡涼透了,煙灰缸里的煙蒂堆成了小小的 “山丘”,手機屏幕亮了一下,是妻子發來的消息:“孩子說想爸爸了,你早點回來。” 他指尖頓了頓,回了句 “快了,再改改就回”,又把目光拽回屏幕,點開了技術路線圖的文檔。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轉眼間,張啟明已經在這所 211 重點大學工作了整整三年。如今 33歲的他,雖然頭上還頂著“青年教師”的標簽,但實際上,他早已被職稱晉級的壓力壓得喘不過氣來。
他對這場“戰爭”的規則可謂是心知肚明:想要評上副教授,每年 360 課時的教學工作量是絕對不能逾越的“硬門檻”。這意味著什么呢?簡單來說,他每周需要上 12 節課,從周一到周五,幾乎每天都要像被釘在教室里一樣,無法脫身。不僅如此,課后他還得馬不停蹄地批改作業、為學生答疑解惑,甚至還要帶著學生們去做各種實驗。
然而,這僅僅只是個開始。對于張啟明來說,科研工作量更是一道讓人望而生畏的“生死線”。每年他必須想方設法積攢夠 80 分的科研分數,少一分都不行。一旦分數不夠,他不僅會面臨績效被扣的風險,甚至連年終獎都可能化為泡影,更嚴重的是,基本工資也會大打折扣。
他小心翼翼地從抽屜里翻出了學校科研處發放的《科研工作量計算辦法》,那是一份薄薄的文件,但卻承載著他對于科研工作的所有期望和壓力。
他的指尖輕輕地在紙面上劃過,仿佛能夠感受到每一個字的重量。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青年項目,這是他夢寐以求的目標,如果能夠主持這個項目,將會獲得整整 40 分的科研工作量!然而,參與項目的話,得分就要按照排名來折算,而且只有前三位才能分到幾分,這無疑是一個巨大的挑戰。
接著,他的目光落在了省自然科學基金項目上,主持這個項目可以得到 25 分,雖然比國家青年基金項目少一些,但也算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而橫向項目則是“按錢計分”,10 萬元經費才能算 5 分,而且還得是到賬經費才算數。這讓他不禁感嘆,科研工作不僅需要實力,還需要一定的運氣和人脈。
“40 分啊,如果我能拿到國家青年基金項目,今年的科研分就夠一半了。”他喃喃自語道,心中涌起一股期待和渴望。
然而,上個月系里開會時主任的話卻像一盆冷水澆在了他的頭上:“今年咱們系國青基的申報率要達到 100%,但中標率去年才 18%,大家多下點功夫。”這意味著競爭將會異常激烈,他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才有可能脫穎而出。
申報國青基是年輕老師為數不多 “靠實力說話” 的機會,不用拼人脈,不用等內部指標,只要申報書夠硬,就能進入評審環節。可 “夠硬” 兩個字,背后藏著無數個不眠之夜。張啟明的申報方向是工業設備故障預警,為此他查了近三年的相關文獻,跑了五次本地的制造企業做調研,甚至跟著工程師在車間待了整整一周,就為了摸清實際生產中的技術痛點。初稿寫完后,他找系里的李教授請教,李教授是國青基評審專家,每年要審幾十份申報書。
“你的研究基礎太弱了。” 李教授翻著申報書,手指點在 “研究基礎” 那一頁,“你只發了兩篇 SCI 三區論文,還都是第二作者,評審專家一看就會覺得你沒能力完成這個項目。” 張啟明的臉一下子紅了,他知道李教授說的是實話 —— 前兩年忙著趕課時,論文只能擠時間寫,質量自然上不去。“還有技術路線圖,” 李教授繼續說,“你這圖太籠統了,‘數據采集 - 模型訓練 - 故障診斷’,每個環節用什么方法?遇到數據噪聲怎么處理?模型迭代的周期是多久?這些都要寫清楚,不能含糊。”
那天下午,張啟明在李教授的辦公室待了三個小時,筆記本上記滿了修改意見。回去后,他把申報書拆成了八個部分,每天改一部分:摘要改了五遍,從最初的 “介紹研究內容” 改成了 “突出創新點與應用價值”;研究基礎部分,他補充了自己參與的一個橫向項目的成果,雖然經費只有 8 萬,但好歹有實際應用案例;技術路線圖重新畫了三遍,用不同顏色標注出關鍵節點,甚至加了一個應急方案 —— 萬一數據采集不順利,該如何調整樣本量。
可并非所有項目都能 “自由申報”。去年年底,省科技廳發布了 “制造業數字化轉型專項” 申報通知,全校只有六個申報指標。系里組織內部 PK,張啟明也報了名,這個項目要是能中,不僅能拿 30 分科研工作量,還能拿到 30 萬項目經費。PK 那天,會議室里坐了七位評委,有系領導、資深教授,我作為科研處的代表也參加了。張啟明是第三個匯報的,他提前準備了 20 頁 PPT,練了不下十遍,可站在講臺上時,手心還是直冒汗。
“你的項目和 XX 企業的需求匹配度不高。” 一位評委直接指出,“他們要的是生產線實時監控系統,你做的是故障預警,雖然相關,但針對性不夠。” 張啟明趕緊解釋:“我們可以在預警模型里加入實時數據接口,只要企業提供生產線數據,就能實現實時監控。” 可另一位評委搖了搖頭:“你沒有和這家企業合作過,怎么保證他們愿意提供數據?風險太大了。”
最后,三個指標分給了兩位資深教授和一個有企業合作基礎的團隊。張啟明走出會議室時,天已經黑了,冷風一吹,他才發現自己的襯衫后背全濕了。回到家,妻子見他臉色不好,沒敢問,只是把溫好的飯端到他面前。他扒了兩口飯,突然想起自己這個月的績效,因為上個月有個橫向項目的經費沒到賬,科研工作量差了 5 分,績效被扣了 1200 塊,而房貸每個月要還 4800,孩子的奶粉錢還要 2000。“再熬熬,等國青基結果出來就好了。” 他安慰自己,可心里卻沒底。
就在張啟明為項目申報熬夜時,我也剛從省科技廳高新處回來。晚上八點多,我坐在辦公室里,揉著發脹的太陽穴,桌上攤著一疊申報指標表。作為科技處項目管理科的科長,我的 “戰場” 不在教研室,而在政府部門、企業和學校之間的 “橋梁” 上。每年年初,我就要開始 “跑資源”—— 去科技部、科技廳、工信廳、市科技局等部門打聽申報信息,爭取更多的指標;申報季時,要陪老師去企業 “站臺”,幫他們對接需求;還要組織校內 PK 預審會,篩選出最有競爭力的項目。
“陳科長,明年‘人工智能專項’的指標能多給我們學校一個不?” 下午在省科技廳,我跟高新處的王處長磨了半天。王處長笑著說:“你們學校今年的中標率已經很高了,再要指標,其他學校該有意見了。”我趕緊遞上一份材料:“您看,我們學校今年新建了人工智能實驗室,引進了三位長江學者,還有五個團隊在做相關研究,實力比去年強多了,多給一個指標,說不定能多出一個國家級項目呢。” 王處長翻了翻材料,沒立刻答應:“我再看看,下周給你答復。”
從科技廳出來,我又去了一家汽車制造企業,機械學院的陳教授有個 “汽車零部件智能檢測” 項目,想和這家企業合作申報橫向項目。陳教授技術過硬,但不擅長和企業打交道,上次談的時候,企業負責人覺得項目周期太長,不太愿意合作。這次我提前做了功課,了解到企業最近在趕生產線升級,急需檢測技術支持,于是我幫陳教授調整了項目方案,把周期從 18 個月縮短到 12 個月,還承諾學校可派研究生駐廠服務。
“我們要的是能立刻用的技術,不是實驗室里的成果。” 企業負責人直言。我笑著說:“陳教授的團隊已經做了三次小試,檢測準確率能達到 98%,駐廠后還能根據生產線情況調整算法,保證三個月內就能試運行。” 我邊說邊拿出調試報告,又給負責人算了一筆賬:“用上這個檢測系統,每條生產線每年能減少 50 萬的廢品損失,兩年就能收回成本。” 負責人被說動了,當場拍板:“行,我們先簽個意向協議,下周再細談。”
回到學校時,已經快七點了。我還沒來得及吃晚飯,就接到了程處長的電話:“明天上午九點開‘省重點研發計劃’校內預審會,你安排一下,評委要選懂技術又懂政策的,別出岔子。” 掛了電話,我趕緊給幾位評委發消息確認時間,又把 12 份申報材料整理好,每份材料上都貼了便簽,標注出項目的創新點、風險點和建議。
第二天的預審會開得很激烈。有個 “新能源電池回收” 項目,評委們分成了兩派:一派覺得項目創新度高,符合國家政策方向;另一派覺得技術不成熟,回收效率不如現有技術。“現在的回收技術只能提取 50% 的鋰,我們的技術能提到 80%,這就是創新!” 項目負責人急得站起來反駁。“可你們的中試數據只有三組,樣本量太小,說服力不夠。” 一位評委毫不退讓。我趕緊打圓場:“要不這樣,讓團隊補充中試數據,下周再復評,大家看怎么樣?” 兩邊都點了點頭,這場 “爭論” 才算平息。
預審會結束后,我留下了幾個落選的老師。“這次沒選上別灰心,” 我拍著一位年輕老師的肩膀,“你的項目方向很好,就是申報書里的應用前景寫得太籠統了,下次可以多找幾家企業聊聊,把市場需求寫具體點。” 年輕老師紅著眼眶說:“鹿科長,我今年的科研工作量還差 30 分,要是沒項目,績效就全沒了。” 我嘆了一口氣,從抽屜里拿出一份企業名單:“這幾家企業最近有技術需求,你可以聯系看看,說不定能談個橫向項目。”
科研處的工作就像 “走鋼絲”,一邊要滿足政府部門的要求,一邊要幫老師爭取資源,還要完成學校的任務指標。每年年初,學校都會給科研處定目標:今年縱向項目立項數要增長 15%,橫向項目經費要突破 8000 萬,成果轉化要完成50 項以上。完成了有獎勵,沒完成就要扣科室績效,還要在全處大會上做檢討。“就像一條鞭子,天天抽著你往前跑。” 我常跟同事這樣說。
去年,因為 “人工智能專項” 的指標沒爭取到,學校的縱向項目立項數只增長了 10%,沒達到目標。年底評績效時,科室每個人的獎金都扣了 20%,辦公室里的氛圍壓抑了好幾天。那段時間,我天天往省科技廳跑,甚至等過王處長下班,在停車場跟他聊了半個多小時。“今年總算把指標爭回來了,不然又要挨批。” 我笑著說,眼里卻有掩不住的疲憊。
3 月的一天,國青基立項結果公布了。張啟明早上七點就醒了,手拿著手機,一遍又一遍地刷新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員會的官網。當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現在 “青年科學基金項目立項名單” 里時,他愣了幾秒,然后突然跳了起來,大喊:“中了!我中了!” 妻子被他嚇了一跳,孩子揉著眼睛問:“爸爸,什么中了?” 張啟明抱起孩子,在他臉上親了一口:“爸爸的項目中了,以后能多陪你玩了。”
他第一時間給李教授發了消息:“李老師,謝謝您,我的國青基中了!” 又給我發了條短信:“鹿鳴科長,麻煩您幫忙走一下立項流程,辛苦您了。” 沒過多久,我回復:“恭喜!流程我已經安排了,下周就能簽合同。”
那天下午,張啟明去科研處送材料,正好碰到我。我笑著說:“聽說你中了國青基,不錯啊,以后繼續加油。” 張啟明不好意思地說:“多虧了您上次幫我對接的企業,讓我補充了研究基礎。” 我擺了擺手:“都是應該的,你們老師能拿到項目,我們的工作就沒白做。”
走出科研處辦公樓,張啟明抬頭看了看天,陽光正好,春風吹在臉上暖暖的。他想起自己改了 12 遍的申報書,想起 PK 時的緊張,想起那些熬夜的夜晚,突然覺得一切都值了。而在科研處的辦公室里,我正對著 “省重點研發計劃” 的立項名單微笑, 經過復評補充數據的那個 “新能源電池回收” 項目,也中了。桌上的咖啡冒著熱氣,窗外的玉蘭花正開得熱鬧。
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沒有槍林彈雨,卻有無數個為了夢想和責任奮斗的身影。老師為了職稱晉級、實現科研理想而拼搏,管理人員為了爭取資源、推動學校發展而奔波。他們或許有壓力、有焦慮、有挫折,但當項目立項的那一刻,所有的辛苦都化作了成就感。而這條 “績效鞭子”,看似無情,卻推著學校的科研一步一步向前走,也推著每一個參與者在成長的路上不斷前行。就像張啟明在日記里寫的:“這場戰爭,我們不是為了打敗誰,而是為了成為更好的自己,為了給學生、給學校、給社會多做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