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門擰到底,引擎驟然轟鳴。
這一轟,把金棧之前的膽怯給轟走了,腦子一瞬清醒了很多。
他拔高聲音:“你憑什么去問?你現在是她什么人?是她老公嗎?是她男朋友嗎?你連信筒都不敢拆,哪來的資格?”
如同被一盆冰水澆下來,江航欲走的動作凝固住。
金棧繼續說:“這事兒,是我堅持讓小夏瞞住你的。夏正晨是個護女狂魔,他是來找麻煩的,不是來見女婿的!你還頂著個通緝犯的名頭,她是怕你出事!”
“再說了,在夏正晨的心目中,準女婿一直是我。”金棧看到他現在的做法,大概能猜出這一點。
“在我的圈子里,也都認為我和小夏是一對。起初連你都這么認為,你也不在意啊。現在只不過是換了個擋箭牌,拿齊渡暫時頂一頂,這有什么問題嗎?”
引擎開始怠速運轉,江航摘了頭盔,再次看向他,語氣沉沉:“你要是覺得沒問題,為什么要支開我?”
“有問題的不是這件事,是你這個人!”金棧指著他,語氣嚴厲,“你先分清楚,腦袋一熱,不管不顧,想去找她討說法的,究竟是你,還是‘他’!”
像是突然被點醒,江航臉上的血色,逐漸消退。
“我們還不能確定夏正晨和東南亞那邊,到底有沒有關系,你背著家仇,如履薄冰了十五年,過得什么日子,你自己最清楚。今天,就為了爭這口氣,不說對得起你的家人,你對得起你自己嗎?”
金棧說完,沒看他的反應,朝自己的大G走去。
打開手套箱,把信筒拿出來。
他重新走回江航身邊,信筒遞過去:“拆!拆了我就認為你有資格,你已經鐵了心了,絕對不攔你!”
江航垂眸看著這支跳紅的信筒。
他沉默很久,說了句:“其實,我忽然覺得,刺客也不是很可怕。”
金棧說:“是這個小丑女給你的自信?她就算是個刺客,也肯定是個很末流的小刺客。”
依照刺客的畫像,他們做事情不會明目張膽,臨時起意。
“她應該不是,可能接觸過刺客,或者認識刺客。”江航只是有些感悟。
剛才被威脅的時候,他突然覺得,這些年自己對刺客的畏懼,更像是一種心理創傷?
只要刺客的連線威脅不到他,對他來說,是不是和普通人沒兩樣?
而江航現如今是個孤家寡人,刺客能拿誰威脅他?
目前能對他造成影響的,只有夏松蘿算一個。
夏松蘿本身就是個刺客,只有她連別人的份兒。
這其實是一件好事。
“你也不用怕。”江航看向金棧,“我還是認為,刺客只能連弱者。你雖然很弱,但你血脈很強,擁有青鳥神力,刺客連不上你。”
“連你都能被連。”金棧不信,拿信筒指了指他。
江航猶豫著說:“我可能是自愿的。自愿的人,對刺客來說,是弱者之中的弱者。”
金棧怔了怔,倒沒太驚訝:“看你剛才那個不管不顧的樣子,我還真信。”
“嗡。”
正說著,金棧的電話響了,顯示的是Queen。
金棧把信筒塞給江航,背個臉,去接電話。
江航握著信筒,低頭打量那三根羽毛。
目前,他只剩下一件事想不通。
沒有信筒的世界里,夏松蘿為什么會和他結婚?
江航很有自知之明,自己的確是拿不出手,上不了什么臺面。賤命一條,爛人一個,一無是處,人煩狗厭。
就像夏松蘿說過的那樣,像他這種人,朋友都不配有,何況女朋友,還愿意嫁給他。
而她家境好,人又漂亮,身邊優秀的男人一堆,為什么選中他?
他還是夏正晨最討厭的類型,他們之間阻礙重重。
如果沒有目的性,夏松蘿憑什么愿意在他身上浪費時間?
想不通。
他正冥思苦想,金棧打完電話回來了。
金棧松了口氣的樣子:“不用糾結了,夏正晨都已經快要抵達烽火臺了,忽然說身體不太舒服,可能是天太冷不適應,也可能是需要倒時差,說改期,帶著小夏去酒店了。”
江航把信筒還給他,臉色陰沉:“你真把我當傻子?”
金棧說:“不信你去看看。是夏正晨把我們當傻子,肯定是出了什么變故。”
江航皺起眉。
金棧今晚頭痛得很,想不了太多,挑要緊地說:“江航,你必須要控制一下自己,不要被‘他’影響的太深。”
起初金棧只是覺得,無非是一些日常習慣而已。
現在看來,江航即將被影響到方方面面。
“無論你心上這個標記,是她主動,還是你要求,在我看來,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金棧不是要棒打鴛鴦。
會收集羽毛寫信回來,大概率是有什么想要改變的事情。
金棧向來認為,性格決定命運。
命運的分叉路口上,性格使然,會一直選擇某一條路,那條路走到最后,很有可能是個死胡同。
想要走出這條死胡同,唯有改變性格,選擇另一條路走。
“如果你被‘他’影響的太深,遲早重蹈覆轍。”
這一點,用不著金棧點破。
最近幾天,江航的頭腦里無時無刻不在經歷著戰爭風暴。
當他開始動心,那個未來的“他”,手越伸越長,已經影響到了他的判斷力。
這種被強行入侵的失控感,令他窒息。
最關鍵的一點,那個未來的“他”,江航很不喜歡,甚至可以用討厭來形容。
江航不想最終變成“他”那樣的人。
必須盡早反抗。
就比如現在,江航已經控制不住,很想去夏松蘿會住的那家酒店樓下。
去做什么他都不知道。
她像個箭靶,而他像箭,總是不自覺地瞄準她。
他只是剛動了心,會不會太夸張?
江航決定,他現在就回家去。
鎖上門,鑰匙掰斷,再把自己灌醉。
熬過這一夜,就是勝利的第一步。
灌醉自己,需要承擔一定的風險。
但自己現在這種隨時會失控的狀態,更令他感到不安。
……
回酒店的路上,沈蔓負責開車。
夏松蘿和夏正晨坐在后排。
“爸爸?”夏松蘿喊了他兩遍,都沒反應。
沈蔓開著車,也從后視鏡看了一眼。
她都已經登上烽火臺,等待齊渡,夏先生突然打電話過來,讓她把約戰延期。
這一路從烽火臺回市區,夏先生的精神看上去都有一些恍惚。
這是非常少見的情況。
至少沈蔓跟了他八年,這是第一次見。
不知道和夏小姐來烽火臺的路上,發生了什么事情。
“爸爸?”夏松蘿憂心忡忡地又喊了一遍。
“嗯?”夏正晨恍然回神。
“你身體究竟哪兒不舒服?”
別說沈蔓不明所以,夏松蘿同樣是一頭霧水。
他們父女倆一路聊天,好端端的。
她都能遠遠看到烽火臺了,只需要沿著環形路繞過去,就可以抵達。
然而有一輛越野車,和他們對向行駛,開得特別兇猛,像是逃命似的,差點兒撞上他們。
幸虧她爸車技還行,及時避開了。
避開之后,她爸開了一段路,忽然踩下剎車,坐在座椅上一直鎖著眉頭。
之后就說身體不舒服,交代沈蔓改期。
夏正晨沒說哪里不舒服,反問她:“怎么,你很希望今晚能看到烽火臺打起來?那咱們回去吧,爸爸咬咬牙,還能堅持。”
夏松蘿無語:“我是擔心你,想問你需不需要去醫院?”
夏正晨安慰她:“可能是剛才被那輛車嚇了一跳,加上嚴寒和時差,一時之間有些喘不上來,這會兒已經緩過來了,不礙事。”
夏松蘿觀察他的臉色,確實恢復如常了。
夏正晨問:“回去市區,先去掮客家里拿你的行李?你有沒有地址?”
夏松蘿忙說:“用不著去拿,我告訴queen姐一聲,讓她派人給我送過來。”
夏正晨點了點頭,沒再說話了,轉過臉,望向車窗外。
夏松蘿拿起手機,給金棧發消息:顧前不顧后,你們把江航支走,不支遠一點,他說他凌晨一點就能回來,我等會兒到了酒店,是不是還要偷著跑他家去啊?”
金棧:他知道了,估計這會兒已經到家了。
夏松蘿:啊?
金棧:放心,我和他已經溝通好了。
夏松蘿:那就好。
本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夏松蘿甚至都不太能理解,他們為什么非得把江航支走呢?
這一路,不都是拿金棧當幌子的?
現在把金棧換成齊渡而已,難道,他會因為和齊渡不和,拒絕齊渡替他背鍋?
討厭齊渡,不是應該更想看他挨打?
夏松蘿給江航發信息:我要陪我爸住酒店,行李在你那,你能不能幫我送過來?
剛發送過去,竟然是個感嘆號。
江航把她給拉黑了?
因為騙了他一下,生氣了?
夏松蘿又給金棧發信息:他很生氣?
金棧:還好。
夏松蘿:他有沒有把你拉黑?
金棧:他把你拉黑了?
夏松蘿:對啊。
聯手騙他的人,難道不是金棧和queen嗎?
她只是一個小小的從犯。
金棧:他哪天腦子不抽風?明天就好了。
……
金棧這會兒,顧不上和夏松蘿聊天。
他后備箱里,裝著一個狼人,得趕緊送到蘇映棠家里去。
等車子開到蘇家老宅,已經有人在等著處理了。
金棧下了車,徑直走到蘇映棠面前,說出自己這一路的揣測:“刺客在東南亞犯案,會不會是我們十二客之間的紛爭?”
蘇映棠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金棧說:“我的意思是,江航也是十二客之一,他家里人被殺,會不會……”
被蘇映棠給打斷了:“別的我不知道,江航肯定不是十二客,也不是能人異士,他就是一個普通人。”
金棧根本不信:“queen,江航雖然在你手下做事兩三年,你真見過他動手嗎?不算烽火臺。”
烽火臺那場比武,簡直就像鬧著玩。
蘇映棠搖頭:“我沒親眼見過,但可以想象的出來。”
“你想象不出來。”金棧身為信客,從小就知道這世界充滿了未知和奇幻,今晚上都被震驚到,刷新了他的認知,“我真不相信,江航是個普通人類。”
“說明你見識少了。”
這個問題,齊渡也經常問,蘇映棠回復過很多遍了,“江航使用過權衡,我們家的權衡是可以衡量價值的。和他交易的那個人,不是個普通人,但江航百分百是個普通人。”
金棧皺緊了眉頭,完全無法相信:“東歐雇傭兵,那都是什么體格?一腳踹飛?”
蘇映棠熟門熟路地說:“這世上普通人里,多得是天才,咱們十二客,也沒有那么高人一等。至少我們掮客世家,除了拿權衡的當家,其他人血脈里的權衡能量,在現實生活里用處不大。”
金棧思忖:“你說的有點道理。”
比如金棧要是沒有信筒和信鴿,也和普通人沒有兩樣。
蘇映棠:“但你要說江航會有這身本事,還真和咱們十二客有關系。”
金棧:“嗯?”
蘇映棠冷笑:“他是刺客養出來的蠱。”
金棧沉默。
蘇映棠感覺他還是不信,拿出手機,翻翻找找的。
“三年前,江航剛來這里,付不起三千萬傭金,‘入職’我的公司,打工還債。填寫過一份履歷表。我要留他在我手底下,當然也按照他給的這份履歷表,詳細調查過,確定他沒問題。”
蘇映棠通過微信,發送給金棧一份履歷表,“他少寫了很多,但大致是對的。你看完這個履歷表,應該就不會再懷疑權衡的判斷。”
金棧打開這份履歷表,竟然有十好幾頁。
黑色的英文,是江航自己寫的,比較簡單。
紅色的中文,字體很小。有備注,有穿插,應該是蘇映棠通過調查得來的。
原來江航從警局“逃走”以后,入了緬北軍閥的軍隊,成為童子軍,從小玩AK。
十六歲:成為正式軍,專門搞槍械。
十八歲:被軍閥“外包”出去,通過PMC,也就是私營軍事公司,送去中東,參加了對抗國際恐怖組織的摩蘇爾戰役,加入的還是庫爾德武裝的敢死隊。
金棧一愣。
想起那把奪來的輕弩,好像就是來自庫爾德,難怪他會使用。
再往下看,履歷里還有菲律賓馬拉維反恐戰、也門內戰……
懂了。
金棧的歷史學得很好,不需要看備注。
關掉了履歷。
他以為江航躲在金三角,就是在叢林里躲著。
沒想到他都在從軍,還時不時被外包去世界各地打仗,也算雇傭兵了,只是他參與的反恐比較多。
應該是故意鍛煉自己。
蘇映棠說的一點沒錯,還真是刺客養的蠱。
……
夏松蘿剛回酒店房間,先給江航打電話。
結果電話關機。
這怎么辦,她一件行李都沒帶,怎么洗澡換睡衣?
只能偷摸摸跑到酒店樓下,打輛車,跑到江航家里去。
不管他在家不在家,都沒關系。
她有鑰匙。
江航家卷門有兩把鑰匙,因為開關門都需要鑰匙,方便她拿外賣,給了她一把。
具體地址不清楚,夏松蘿打車到了附近的一家麥當勞。
推門下車,寒氣撲面而來,趕緊戴上防寒口罩。
她裹了裹圍巾,循著記憶,找到那個巷子口。
巷子里面連盞路燈都沒有,幸好今天是滿月,反射在雪地里,看著亮堂堂的。
夏松蘿走進去,手插兜里。金棧告訴他,小丑女被江航給打傷了,今晚上不會有什么風險,但她還是習慣性攥著她的刀。
這條巷子,雖然能車進車出,但岔路很多。
她拐錯了好幾次,直到遠遠看到一輛KTM和酷路澤并排停在一起,她才確定走對了。
來到熟悉的卷門前,彎下腰打量,她分辨不出來,這個門是從外面鎖上的,還是從里面鎖上的。
但兩輛車都在,他應該在家里。
雖然揣著鑰匙,夏松蘿沒有擅自開門,站在門口敲了敲。
卷門“嘩啦啦”響動,在夜間空曠的廠區格外清晰,她趕緊停手。
不知道周圍還有沒有其他住戶,怕擾民。
“江航?”夏松蘿低聲喊。
里面好像有窸窸窣窣的響動,她把耳朵貼在卷門上。
是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江航應該是走到卷門后了,但好半天不給她開門。
外面冷的不得了,夏松蘿可不打算隔著門和他解釋什么。
“你再不給我開門,我自己開門進去了啊,我所有的行李都在你這里,不拿我晚上沒辦法睡覺。”
說完以后,她等待了將近一分鐘,拿出了鑰匙。
鎖芯轉動,“咔噠”。
她向上拉動卷門,剛拉上去兩尺左右,給她嚇得差點跌下臺階。
屋子里是沒開燈的,黑洞洞一片。
趁著月色和雪色,瞧見卷門后面蹲著個人。
像是想給她開門,但是手里沒拿鑰匙。
此刻垂著頭,保持蹲著的姿勢。
看清楚了是江航,而且身上帶著點淡淡的酒氣。
夏松蘿才繼續把卷門拉上去。
“你竟然敢喝酒?”夏松蘿覺得挺意外的,以他這種謹慎的個性,睡覺估計都要豎起半只耳朵,喝酒肯定會降低他的戒心。
江航這時候,才緩緩把頭抬起來,動作看上去很僵硬。
他仰頭盯著眼前的夏松蘿,她帶著防寒口罩,只露出兩只明亮的眼睛。
而他的眼神卻有點散焦,意識看上去不太清晰。
“蹲在這干嘛,先進去呀,凍死人了。”室內外溫差較大,夏松蘿見他只穿了一件單薄的長袖衫,催他進屋去。
江航用力甩了甩頭,額前的亂發掃過眉骨,似乎想要掃清霧霾,看清眼前的人是誰?
酒量這么差?
夏松蘿并沒有從他身上,嗅到多濃的酒氣,喝得應該不多,不應該這樣。
夏松蘿伸出手,想去攙扶一下他的手臂。
但她朝江航伸手的動作,如同一個信號,他原本渾濁的眼神,慢慢比之前變清澈了一些。
江航忽然笑了,聲音帶著點醉后的黏膩沙啞:“bb ,你返黎啦。”
夏松蘿伸出的手,才剛碰到他的手臂,像是被烙鐵燙到了似的,瞬間收了回來。
不是因為他說了什么,而是他嘴角浮現出的這個笑容,令她毛骨悚然!
就是,一種明明很溫暖的笑容,出現在他的臉上,在她看來,簡直就像恐怖片里的變態殺人犯!
這哪里是江航啊?
該不是什么怪物偽裝的吧?
夏松蘿心口怦怦跳。
“你肚餓未呀,想食啲咩啊,我煮畀你食呀。”江航手掌撐了下膝蓋,打算站起身。
卻晃了晃頭,又蹲下去了。
先是抬手敲了敲自己的太陽穴,再是攥成拳頭,重重按在心口:“我個頭……好痛,個心塞到咩咁。”
隨即,再一次仰臉看她,眉頭擰的很深,眼神帶著祈盼,“攬攬我,得唔得啫?”
夏松蘿又驚訝又驚悚,說得什么聽不懂,但這表情實在太嚇人了。
有問題。
肯定有問題。
夏松蘿自己處理不了,決定先跑,跑出巷子再給queen打電話,喊她來處理。
念頭剛動,身體還沒動。
江航倏然再次站起身,同時,雙臂穿過她的膝彎下方,蠻橫地將她抱離了地面。
夏松蘿驚得頭皮發麻,腦海里的第一反應:柔術里的抱膝摔!
她本能地張開手臂,死死環住他的脖頸。
同時分開雙腿,緊緊鎖住他的腰。
再一次考拉抱樹,但這次是迎面抱。
但他好像并沒有抱摔的意圖,一條有力的手臂穩穩托住她,另一手去摸索卷門的把手,向下拉動,想要關門。
彎腰的瞬間,還順勢把臉埋在她頸窩里,像是在囈語:“bb,你知唔知,我今日好掛住你啊,咁你咧,有冇掛住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