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婉瑜心中哀嘆,希望可憐的紅梅早日往生極樂,來世再投胎個好人家。
午時一刻,兩個人已經把后院歸整了一半。
“十娘,我,我沒力氣了。”葉婉瑜聲音發虛,癱軟在草藥堆上。
春十娘立刻摘了頭布邊擦汗撣灰道:“等著,我去取飯食。”
春十娘腳步聲遠去,葉婉瑜蜷在草藥堆里身心俱疲,昏沉欲睡之際無數畫面碎片般涌進腦海中。
夢里,是母親身邊得臉的陸婆子,領著個眉眼伶俐的小丫鬟進來,笑呵呵道:“小姐,夫人疼您,特地給您挑了個伴兒,叫紅梅。”
稚氣的紅梅捧著一碗濃黑的湯藥,笑意盈盈:“小姐,這是補藥,強身健體的。”
那碗藥,氣味似乎格外苦澀…
葉婉瑜猛地從夢魘中驚醒,心臟狂跳,額角沁出冷汗。
夢中,紅梅那雙帶著關切的眼眸深處,仿佛藏著一絲難以察覺的詭光。
“做噩夢了?”
春十娘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一碗堆的冒尖的飯菜遞到了眼前。
葉婉瑜喘了口氣坐直身子,伸了伸酸疼的手指,盯著遠勝她想象中罪奴伙食,雙手接過碗。
春十娘笑著道,“咱們給玄武氏干活,別的不說,飯食管飽!他們最不缺的就是大米了。”
“你可知玄武氏?”
葉婉瑜從沒覺得一碗素菜加白飯能這么香,她嘴里塞滿飯菜,好容易才咽下道:“這我當然知道。”
“玄武氏則世代精通農耕之方,普通百姓一畝地能出一石的糧食,而若由他們耕種,則能出二石半的糧食,北都府也只是玄武氏掌管的其中一個地方而已。”
她似乎聽見她的先生尹之遠,在只有她一人的私塾上搖頭晃腦。
葉家掌“金”,玄武氏則掌“糧”皆是越國之根基。
葉婉瑜除了從小苦練的煉金技藝,對閨閣之外的認知全都出自尹之遠的口中。
只不過那時候的她都是左耳進右耳出,自認就算有了學識也沒用,能有哪個貴公子會娶一個臉上生滿毒瘡的女人。
可現在,她一字不記地的學識,如今字字不落地回到了腦子里。
“周家算不上?”春十娘又問。
葉婉瑜扒拉著碗底的飯道:“他們周家制玉也就不足五代,若不是宮中有個周貴妃,怎能攀上各方權貴,更不提讓我父親看在眼里了。”
她說完剛要放下碗,就被春十娘搶了過去,且絲毫不嫌棄地把她沒吃完的都倒進自己碗里。
“那是我吃剩的,你。”
“浪費糧食可是會遭雷劈的,再說,我不嫌棄你。”
春十娘在葉婉瑜詫異的注視下很快吃完了飯,大概也是撐得夠嗆,站起身揉了揉肚子,打了好幾個飽嗝之后,才把兩個人的碗筷都放在回廊下。
兩人繼續分揀藥材,可葉婉瑜發現,那些外觀相似的草藥,她突然地很快地就能分揀出來,甚至還能挑出春十娘偶爾的錯漏。
“阿奴,是不是喝藥起作用了,你可是比吃飯前靈巧多了。
葉婉瑜只是抿嘴笑笑,心下卻明白,如今除卻忍耐之外,真正別人搶不去的東西也唯有老師教給她的學識了。
勞作直至天黑,總算將院子清理完畢,領了當日作為工錢的麥粒,葉婉瑜仔細將其放入春十娘給的小布袋中。
指尖觸及麥粒,竟也有一絲豐饒、生長的微弱生機感傳來,這玄武氏之地,果然不凡。
“阿奴,師父叫你。”
葉婉瑜心下一緊,春十娘也緊張地低聲快速交代:“莫慌,問關于阿奴的事,裝傻便是。”
葉婉瑜無奈,重生也罷,頂替也好,她對阿奴好像不如這女人知道的多。
心里沒底,她依舊是要去的。
想起武爺那日診脈時的眼神,葉婉瑜渾身立刻一股子的不自在。
再次踏入醫寮大廳,武爺卻在里面另一件雅致的小診廳里等著,桌上已經放好了一碗深褐色的湯藥。
“先喝藥。”武爺語氣不容置疑。
葉婉瑜端起藥碗,屏息將藥湯慢慢飲盡,苦澀之味入腹后,隨之就有一股溫和的暖流散開,滋養著她千瘡百孔的身體。
她還沒放下碗,正寫藥方的武爺頭也未抬:“你的孩子呢?”
葉婉瑜心跳驟停,果然還是有了破綻,她盡量不牽動臉部的表情,她怎么會有孩子?
轉念......
不對,莫不是在問阿奴的孩子!
葉婉瑜回想在死牢里,牢官宣讀阿奴身契的時候。
‘無名氏,秦府奴婢,因勾引秦家公子,私德敗壞,妄圖用腹中孩兒逼迫秦家就犯,令秦公子得了瘋人之癥,判流放北都府終身苦役。’
她記得阿奴的,也記得牢官宣布春十娘的。
“春十娘,流民,因在秦府滋擾鬧事,屢教不改,判以罪奴身份接受懲罰,流放北都府苦役二年,方可釋放。”
“沒,沒了。”
武爺不緊不慢抬眼道:“沒了?”
“阿奴,脈像上你可是處子之身,何來腹中孩兒,又如何威脅得了秦府?”
葉婉瑜強迫自己鎮定,正想依著春十娘所言裝傻充愣,武爺卻抬起眼,目光如炬:“林州葉家的事你可知曉?”
葉婉瑜硬著頭皮道:“聽聞了些,林州的人都知道,在牢里也是略知一二。”
“葉家九族監制,到這一代竟然被判個逆反之罪,可惜了,可老夫聽聞葉大金的嫡女是在牢里死的,你可知細節?”
葉婉瑜迎上武爺審視的目光,帶著一種破罐破摔的冷靜道:“阿奴不知,那女人死的時候,阿奴也是昏迷著的。”
武爺盯著她看了片刻,那雙飽經世故的眼睛似乎能看透人心。
他未再逼問,只是重新提筆,繼續地寫著藥方子。
京哥兒在葉婉瑜身后低聲提醒:“你可以走了。”
葉婉瑜巴不得趕緊走,一腳門里一腳門外的時候,武爺冷不丁又道:“想通了,就來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