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公公嚇得魂飛魄散:“張爺!這、這真要掉腦袋的!內務府的大牢,那是什么地方?咱們怎么可能打聽得到……”
“那就找能打聽的人!”張新低吼,“羅文洞!去找羅文洞!他一定有辦法!”
她將身上最后一塊稍大點的銀子塞給王公公:“告訴他,這是買命錢!問他一條消息!翠珠的下落!”
王公公握著那錠冰冷的銀子,像握著燒紅的炭,手抖得厲害,看著張新幾乎瘋狂的眼神,終于一跺腳,咬牙道:“……奴才……奴才再去試試!”
他踉蹌著沖出門。
張新靠在墻上,閉上眼,感到一陣劇烈的眩暈。她在刀尖上跳舞,每一步都可能粉身碎骨。但停不下來。那張寫著“梅花”的圖紙,像鬼魅般在她眼前晃動。
這一次,王公公去了更久。
直到天色擦黑,他才像一縷幽魂般飄回來,臉上沒了血色,嘴唇哆嗦著,幾乎說不出完整的話。
“張、張爺……羅、羅書吏他……他說……”
“他說什么?!”張新抓住他胳膊。
“他說……翠珠……昨夜里……在牢里……用褲腰帶……上吊了……”王公公的聲音如同夢囈,“內務府報的是……畏罪自盡……”
死了。
又死了。
線索又斷了。
張新松開手,踉蹌一步,一股冰冷的絕望攫住她。
劉瀛下手太快,太狠!把所有可能的口子都堵得死死的!
“不過……”王公公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哆哆嗦嗦地從懷里又摸出一樣東西,“羅書吏……還,還讓奴才把這個帶給您……他說……他說這是‘額外奉送’……讓您……好自為之……”
那是一個小小的、極其普通的灰色布袋,像是裝藥材的,口子用細繩系著。
張新接過,入手很輕。她解開繩子,往里看去。
里面沒有藥材。
只有一小撮干枯的、暗紅色的花瓣碎片,和幾根同樣干枯的、深褐色的、細小的……花蕊。
散發出一種極其怪異、似香非香、似腥非腥的陳舊氣味。
張新瞳孔驟然收縮!
這是……
她猛地將布袋湊到鼻尖,仔細嗅聞。
那氣味更清晰了——一種甜膩中帶著腐朽感的異香,隱隱還有一絲極淡的、難以形容的腥氣。
和她在那具冰冷鳳體上嗅到的、那一絲若有若無的異樣甜香,一模一樣!
這就是那種“香囊”的殘留物?!
羅文洞怎么會有這個?!他還知道什么?!他為什么用這種方式告訴她?
“他還有什么話?”她急問。
王公公茫然搖頭:“沒、沒了……他就給了這個,然后就讓奴才滾,說……說再去找他,他就……就不客氣了……”
張新握緊那小小的布袋,枯花碎片硌著她的手心。
翠珠死了,但香囊的線索,以另一種方式回到了她手里。
羅文洞,那個混跡檔案庫幾十年的老書吏,遠比她想象的知道得更多,也更……危險。
她看著窗外徹底沉下來的夜色,紫禁城的輪廓在黑暗中如同蟄伏的巨獸。
香囊,銀針,梅花,一個個死去的證人。
她仿佛聽到那巨獸沉重的呼吸聲,帶著血腥和陰謀的味道。
下一個,會輪到誰?
窗外夜色濃稠如墨,仵作房里只點了一盞豆大的油燈,將張新的影子拉得細長扭曲,投在污漬斑駁的墻壁上,隨火光不安地跳動。
她攤開手心,那個灰布小袋靜臥其中,散發著陳舊而詭異的甜腥氣。羅文洞。這個老書吏的影子,在這一刻變得無比幽深。他送出這袋殘香,是警告?是試探?還是……一把遞到她手中的、淬了毒的刀?
“王公公。”她的聲音在寂靜中顯得格外干澀。
一直縮在墻角、恨不得把自己藏進陰影里的老王猛地一顫,幾乎是爬著過來:“張、張爺……”
“你去找羅書吏時,他神情如何?還說了什么?一字不漏地告訴我。”
王公公努力回憶,臉皺成一團:“他……他好像很害怕,又有點……有點不耐煩?奴才把銀子給他,他掂了掂,冷笑一聲,才說了翠珠的事……然后拿出這個袋子,塞給奴才,說……說‘告訴那小子,路還長,眼要亮,別像翠珠一樣,死了都沒人收尸’……然后就攆奴才走……”
路還長,眼要亮。
別像翠珠一樣。
張新咀嚼著這話。聽起來像是置身事外的風涼話,卻又分明帶著指向性——他在暗示翠珠的死因并非簡單的“畏罪自盡”?
她將布袋小心收好。這殘留的香餌,是眼下唯一的實物線索。
太醫脈案提及“舊日香囊”,翠珠經手,如今翠珠死了,香囊無蹤。但這殘留物……或許能逆推出香囊的配方?
誰能分析這古代香藥?
太醫?不行。太醫院水深,極易打草驚蛇。
宮外藥鋪?她一個“仵作”,頻繁出入宮禁已惹眼,無故尋訪藥鋪,更易被盯梢。
她需要另一個身份,一個合理的借口。
目光落在桌上那套仵作工具上。有了。
“王公公,備車,出宮。”
“出、出宮?”王公公驚得差點咬到舌頭,“張爺,這都快宮禁了……”
“就去城南義莊。”張新語氣不容置疑,“就說……昨日祥妃娘娘案發現場,有件重要物證可能遺落,需即刻尋回復核。”
這是個蹩腳的理由,但足夠唬住底層守衛。畢竟,她現在頂著“內務府總管看好”的名頭,又剛經手驚天大案,行事乖張些,反而符合邏輯。
王公公不敢再多言,苦著臉去安排。
一輛騾車,晃晃悠悠出了宮門。夜色下的京城,街道空曠,只有更夫梆子聲遙遠地傳來,一聲聲,敲得人心頭發慌。
義莊在城南荒僻處,孤零零一座破敗院子,平日里除了看守的老頭,鬼都不多一個。
張新讓王公公和車夫等在門外,自己提著盞氣死風燈,推開了那吱呀作響的木門。
陰冷潮濕的氣息撲面而來,混著劣質棺木和消毒石灰的味道。幾口薄皮棺材散放在院子里,堂屋深處,黑影幢幢,是暫時無人認領的尸首,蓋著白布。
她不是真來找什么物證。她是來找人。
記憶碎片里,原主“張新”有個遠房表叔,在這義莊當看守,脾氣古怪,但年輕時曾在藥鋪當過十幾年學徒,對藥材極熟。這是眼下唯一能想到且相對不易被注意的求助對象。
“表叔?”她壓低聲音喊道。
角落里一陣窸窣響動,一個佝僂著背、頭發亂糟糟的老頭鉆了出來,手里還拿著個酒葫蘆,睡眼惺忪:“誰啊?大半夜嚎喪……”待看清張新身上的仵作號衣,他打了個酒嗝,“哦……是刑部的小子啊……怎么?又有‘貨’送來了?”
“找您幫個忙。”張新從袖中取出那個小布袋,遞過去,“您聞聞,這里頭是什么東西?”
老頭狐疑地接過,湊到鼻尖,猛地一嗅,醉意頓時醒了大半,臉色變得有些古怪。他又仔細聞了聞,甚至還用手指蘸了點碎末,在指尖捻開。
“這玩意兒……你從哪兒弄來的?”老頭眼神銳利起來,盯著張新。
“宮里。”張新含糊道,“可能牽扯一條人命。您只管說,是什么?”
老頭咂咂嘴,又灌了一口酒,才壓低聲音道:“好東西啊……可惜,摻了要命的東西。”
他指著那些暗紅色碎片:“這是藏紅花,上好的貨色,但量極少,只是個引子,提香用的。”又指向那些深褐色花蕊,“看這個,顏色、形狀……是洋金花的花蕊,也就是曼陀羅。量也不大,但久了能讓人心悸神亢。”
最后,他手指在那些看不出原樣的碎末里撥了撥,捻起一點極細微的、近乎黑色的粉末,神色凝重起來:“最歹毒的是這個……如果我沒看錯,這是紅信石,就是煉砒霜的礦料,磨得極細,摻在里頭。量少,但日久天長地嗅聞,慢慢侵入肌理,能讓人心血衰竭,外表卻似虛勞之癥……”
藏紅花,曼陀羅,紅信石!
張新后背竄起一股寒意。祥妃“脈象沉細”“心悸煩悶”“夜間燥熱”的癥狀,完全吻合!這香囊,是慢毒!
“這幾種東西混在一起,氣味如何?”她追問。
“藏紅花香氣霸道,能蓋過曼陀羅的悶味和紅信石的腥氣。混合起來,就是一種有點甜膩又有點奇怪的香……嗯,就像你這袋里的味兒。”老頭肯定道,“這東西,可不是一般人能配的。既要懂香料遮掩,又要懂藥理毒性,分量拿捏得極準,是高手的手筆。”
高手……
能接觸到珍貴藥材,又精通藥理毒性的……
太醫院!宮中御藥房!或者……某些深諳此道的妃嬪宮眷!
“表叔,多謝!”張新塞給他一小塊碎銀,拿回布袋,轉身就走。
老頭在后面嘟囔:“小子!惹上這種事,趕緊撒手!別把自個兒折進去……”
張新腳步不停,沖出義莊。
線索串起來了!祥妃長期佩戴這種毒香囊,身體逐漸虛弱,出現類似心疾的癥狀。那根埋入子宮的銀針,或許是另一種劇毒,在某個特定時機被引發,造成猝死!勒痕,則是最后的掩蓋!
下毒者,心思縝密,手段層疊,絕非一人能成!
必須立刻回宮!太醫院、御藥房,誰經手過這些藥材?誰可能配制這種香囊?
騾車在寂靜的街道上疾行。快到宮門時,前方黑暗中突然亮起幾盞燈籠,攔住了去路。
幾個穿著驍騎營服色的兵丁簇擁著一個穿著六品文官服色、面生冷峻的官員,擋在道中。
“停車!查驗!”為首兵丁喝道。
車夫慌忙勒住騾子。
王公公嚇得魂飛魄散,看向張新。
張新心中一凜,驍騎營怎么會在宮外巡查?還恰好攔下她的車?
那官員走上前,目光如電,掃過車廂:“車內何人?”
“刑部仵作房領班,張新。”她穩住心神,答道,“奉命出宮公干歸來。”
“仵作?”那官員冷笑一聲,“宮門下鑰,何人準你出宮?所辦何公差?可有文書?”
“事急從權,復核祥妃娘娘案物證。”張新拿出想好的說辭,“內務府劉總管皆知此事。”
她試圖用劉瀛的名頭壓人。
那官員卻絲毫不買賬,反而眼神更冷:“劉總管?哼,巧了,本官正是奉內務府協查之命,稽查近日宮禁出入異常!你說劉總管知曉,可有憑證?若無,便是擅離職守,私出宮禁!來人!”
兵丁們圍了上來。
“搜車!”
張新臉色驟變!搜車!她懷里那袋香囊殘渣!
絕不能被發現!
“大人!”她急道,“確有公務!若不信,可即刻隨我面見劉總管!”
那官員根本不理,兵丁已經粗暴地拉開車門。
王公公尖叫一聲。
就在此時,另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宮門方向傳來!一騎快馬飛奔而至,馬上騎士穿著御前侍衛的黃馬褂,高聲喝道:“住手!”
眾人皆是一愣。
那騎士勒住馬,亮出一面腰牌:“奉諭!傳刑部仵作房張新,即刻赴養心殿偏殿候旨!不得有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