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嘆卻不作答,反問道:“二哥,你可還記得,那日在柴大官人莊上,他是如何評價王倫的?”
武松仔細回憶了一下。
那晚酒喝得不少,席間又發生了許多事,他對柴進說過的話,印象已經有些模糊。
他想了半天才開口:“似乎是說過,那梁山泊主王倫,非是能成大事之人?”
趙嘆點點頭:“不錯,二哥好記性,正是這句‘非是能成大事之人’。”
林沖聽了,卻有些遲疑:“三弟,此話當真?許是柴大官人酒后之言?”
“大哥此言差矣。”趙嘆立刻回道,“那日柴大官人并未多飲,況且我聽大官人說完,便留了心思。后來在莊上那幾日,我特意向些常在江湖走動的莊客打聽了一番?!?/p>
聽到這里,林沖和武松都有些詫異地看著趙嘆。他們二人在東莊那幾日,基本都待在院里切磋武藝,很少與外人交談。
他們實在想不通,趙嘆是什么時候,又是如何從那些莊客口中打聽到這些消息的。三弟的交際手腕,未免也太強了些。
趙嘆自然不會說實話,總不能告訴他們,自己知道劇情,對這些人的底細了如指掌吧?
他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往下編。
“那些莊客告訴我,梁山泊的頭領王倫,不過是個落第秀才,此人心胸狹隘,嫉賢妒能,最容不得比他有本事的人。”
趙嘆嘆了口氣:“大哥你是八十萬禁軍教頭,名滿天下;二哥你也是威風凜凜,氣度不凡?!?/p>
“我們這般人物,貿然前去投奔,那王倫豈能容得下我們?只怕他非但不會收留,反而會心生猜忌,視我等為心腹大患,必欲除之而后快?!?/p>
趙嘆這番話,說得有理有據,可林沖畢竟為人老成,他沉吟片刻,還是提出了一絲疑慮:“三弟,江湖傳言,多有夸大不實之處?!?/p>
“會不會是那些莊客捕風捉影,以訛傳訛?畢竟,能坐上梁山之主的位置,總該有些氣量吧?若真如你所說,他又怎能服眾?”
趙嘆心中暗贊一聲,林沖果然是老江湖,沒那么好糊弄。
他繼續說:“大哥有此疑慮也是正常,可捕風捉影,也得先有風,才能捕到影吧?”
“我且問大哥一句,江湖上人人都稱山東‘及時雨’,宋江宋公明仗義疏財,可曾有人編排過他的不是?偏偏這梁山泊主王倫,就有這許多不堪的流言傳出,可見其為人,定有可議之處。”
林沖被他這一番話問得啞口無言。
確實,宋江的名聲,那是實打實的,江湖上無人不敬。
武松那暴躁的性子也上來了,罵道:“管他娘什么王倫李倫!他若是好生收留,咱們便在此安身。他若敢有半個不字,給咱們兄弟臉色看,武松這一雙拳頭,便教他‘死’字怎么寫!”
林沖的臉色也變得十分難看,他本以為梁山是他最后一絲希望。
可聽趙嘆這么一分析,這希望之地,竟也可能是一處龍潭虎穴。
他一時心亂如麻,只能求助地看向趙嘆:“三弟言之有理……只是我等已到此處,前不能進,后不能退,這可如何是好?難道要就此折返不成?”
趙嘆見武松動了殺心,趕忙勸道:“咱們是來入伙的,不是來尋仇的。還沒上山就先跟主人家鬧僵,傳揚出去對我們弟兄名聲不利。小弟在來的路上,已然想好了一條萬全之策?!?/p>
林沖和武松二人對視一眼,心中皆是驚異。
這三弟當真是神了!人還未到,便已將上山之后的種種可能都盤算清楚,這份心智,簡直是步步為營,滴水不漏。
林沖率先開口:“是何對策?快快說來!”
趙嘆故作神秘地一笑:“天機不可泄露。總之,咱們先不進這家酒肆,也莫要驚動梁山的人?!?/p>
“離此地不遠,沿湖岸走,有一處村落,喚作石碣村。咱們先去那里尋個落腳之處,再做計較?!?/p>
林沖與武松雖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但此刻對趙嘆已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當即便不再多問,撥轉馬頭,繞過那臨湖的酒家,沿著湖岸邊的小路,繼續往前行去。
三人沿著浩瀚的湖岸又走了一日有余。第二天正午時分,終于在湖邊的一個港汊里,望見了一個小小的漁村。
村子不大,依山傍水,散落著十幾戶人家,皆是茅草蓋頂的屋子。
村口立著一塊磨得光滑的青石板,上面刻著三個大字:石碣村。
趙嘆精神一振,領著二人進了村。
他也不四處張望,徑直找了個在岸邊補網的老漁民,客氣地問道:“老丈,請問一下,阮二哥的家,往哪邊走?”
那老漁民抬手一指村子深處:“喏,看到那棵最大的枯槐樹沒有?樹下那家便是了?!?/p>
趙嘆道了聲謝,領著林沖和武松,順著老漁民指的方向找去。不多時,便到了一處籬笆小院前。
只見院中的枯槐樹上,胡亂地拴著幾條打魚用的小船,籬笆墻外,晾著一張漁網。
趙嘆整了整衣衫,上前幾步,抬手敲了敲院門,朗聲叫道:“二哥,二哥在嗎?”
過了片刻,房門“吱呀”一聲開了,從里面走出一個漢子來。
只見他三十來歲年紀,骨格粗大,面皮上生著些許黃須,凹臉尖腮。
他見院外站著三個陌生人,不由得皺起眉頭,問道:“你們是何人?尋我作甚?”
趙嘆也不見怪,臉上堆笑,往前一步,拱手道:“可是阮二哥當面?小弟是五哥的朋友,五哥可在家中?”
阮小二上下打量著趙嘆,見他年紀輕輕,白凈斯文,再看看他身后的林沖和武松,一個氣宇軒昂,一個威猛如山,怎么看都不像是自己那終日只知賭錢耍寶的弟弟能結交的人物。
他心中暗忖:小五這廝,整日在鎮上鬼混,莫不是又在外面惹出了禍事,人家尋上門來了?
想到這,阮小二搖了搖頭,語氣冷淡:“他不在家中,出去耍了,不知幾時回來。”
趙嘆見他這副模樣,哪里還猜不出他的心思。
他笑嘻嘻地從懷里摸出一錠銀子,塞到阮小二的手里:“二哥莫要誤會,我等并非歹人。只是與五哥許久未見,心中甚是想念。今日恰好路過此地,特來尋他,想請他一道去喝幾碗熱酒,敘敘舊情。還請二哥行個方便,帶我們去尋他一尋?!?/p>
阮小二捏了捏手里的銀子,又看向趙嘆,只見他滿臉堆笑,言語客氣,不像是來討要賭債的。
哪有人要債這般客氣,還倒給錢的?看來真有可能是小五在外面結識的朋友。
“嗨!原來是小五的故交!那便是自家兄弟,方才多有得罪,莫要見怪。你們且在此稍候,我進去加件衣裳,便帶你們去尋他?!?/p>
說罷,他轉身回了屋。不多時,便披著一件厚實的舊襖子走了出來,將院門帶上,領著三人朝湖岸邊走去。
幾人來到岸邊,阮小二解下一條拴在枯樹上的小船,招呼眾人上了船。
林沖和武松見這小船又窄又淺,在水里晃晃悠悠,都有些遲疑。趙嘆卻一馬當先,穩穩地跳了上去。二人見狀,也只得跟著上了船。
阮小二拿起船槳,用力一撐,小船便如離弦之箭般,向著白茫茫的湖心劃去。
湖面上寒風凜冽,刮在臉上如同刀割一般。
也不知劃了多久,前方水霧之中,漸漸顯出一座高地。那高地四面環水,上面稀稀拉拉地建著七八間茅草屋,想來便是阮氏兄弟的安身之處了。
小船靠了岸,阮小二率先跳了上去,走到其中一間最大的草屋前。
行至門口,他抬手“啪啪啪”地拍了幾下門板,扯著嗓子便喊:“老娘!小五那廝可在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