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草屋的門被“吱呀”一聲拉開,從里面走出一個二十歲上下的后生。
后生生得也是眉清目秀,只是眼露兇光,渾身透著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蠻橫勁兒。
正是阮氏三雄中最小的,人稱“活閻羅”的阮小七。
阮小七打了個哈欠,不耐煩地問道:“吆喝什么?你尋五哥作甚?”
阮小二回過頭,朝著岸邊的小船一指:“喏,小五有朋友上門來尋,要請他吃酒。”
阮小七這才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見湖邊的小船上,還坐著三條漢子。當先那人,豹頭環眼,燕頷虎須,面帶金印,瞧著便是個不好惹的煞星。而他身旁那個,更是生得魁梧雄壯,鐵塔也似,即便只是坐著,也自有一股猛虎下山般的威勢。
“好一條大漢!”阮小七心中暗贊一聲。
他正打量著,卻見船上那個最瘦弱的后生,已經麻利地跳下了船,幾步走到岸上,對著他拱手笑道:“這位便是七哥了?小弟時常聽五哥說起,你們阮氏三雄,個個都是水中蛟龍,陸地猛虎,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今日正巧,二哥七哥都在,不如一道去吃酒如何?”
阮小七一聽,這人說話如此中聽,對自己兄弟三人的事還挺熟悉,看來果真是五哥的朋友。
他本就是個愛熱鬧的性子,一聽有酒吃,頓時來了精神,也顧不上問來龍去脈,當即便出得門來。
他解下一條小船,對著眾人道:“五哥那廝,這時候多半是在石碣鎮的寶局里耍錢。咱們去鎮上尋他。”
說罷,他便跳上自己的船,催促眾人快行。
于是,兩艘小船,五條漢子,便一同朝著石碣鎮的方向劃去。
在湖上又劃了約莫半個時辰,前方出現了一個不大的鎮子。鎮子臨水而建,有個小小的碼頭,岸邊停著些商船漁船。
兩艘小船在碼頭靠了岸,五人棄船登岸,徑直朝著鎮中的寶局走去。
五人還未走到門口,便聽見里面傳來一陣喧嘩吵鬧之聲。緊接著,一個漢子被人從里面推搡了出來,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在地。
那漢子站穩了身子,朝著寶局門口啐了一口,嘴里罵罵咧咧的:“呸!晦氣!今日手氣恁地不順!”
只見他歪戴著一頂破頭巾,胸膛半敞,露出刺著的一只青郁郁的豹子。
“小五!”阮小二眼尖,一眼便認出了他,連忙高聲喚道。
阮小五聞聲回頭,看見是自家二哥和七弟,也是一愣,隨即快步走了過來:“二哥,小七,你們怎地來了?”
阮小七搶前一步,指著身后的趙嘆三人,嘿嘿笑道:“五哥,你有朋友相尋,說要請我們兄弟吃酒吶!”
阮小五這才仔細打量起趙嘆三人來,只見這三人穿戴齊整,氣度不凡,一看就不是尋常的莊戶人家。
尤其是那個豹頭環眼的漢子,雖然臉燙金印,是個配軍,但那股子威嚴,卻讓人不敢小覷。
阮小五撓了撓頭,將趙嘆三人又仔細看了半天,腦子里把所有認識的人都過了一遍,也沒找出這三號人物來。
只見他眉頭緊皺:"我不認得你們。"
此話一出,場面頓時僵住,六個人里尷尬了五個。
武松剛提起的一口氣,差點沒把自己活活嗆死,林沖也是眉頭一擰,他看看趙嘆,又看看那茫然無措的阮小五,自己這兄弟,有點不按常理出牌啊。
阮小二和阮小七也愣住了,面面相覷。不說是小五的朋友么?怎么當面就不認了?這瘦弱后生是來尋開心的?
唯獨趙嘆,臉上全無半分異色。他哈哈一笑:“五哥說的哪里話,先前是不認得,今日我等把酒言歡,這不就認得了?”
他這番話說得是理直氣壯,不帶半點心虛。
說罷也不等阮小五再開口,便一手搭上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朝阮小二和阮小七一招。
“走走走!休說這些閑話!二哥,七哥,一道去!今日我做東,咱們兄弟幾個,不醉不歸!”
阮小二、阮小七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也摸不著頭腦。
敢情這后生是真不認得自家兄弟,硬上門來攀的交情?
不過來都來了,有人請吃這般大酒,哪有推出去的道理。
阮小五本就輸光了錢,肚里正餓得發慌,阮小七更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主,一聽有酒吃,哪還管他認不認得。
只有阮小二心思縝密些,卻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他只覺得眼前這個白凈后生,行事實在古怪,但看他身后那兩條漢子,一個威嚴,一個兇悍,想來也不是什么尋常之輩。
既是人家主動示好,便且看看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當下,三阮弟兄也不再多言,領著趙嘆三人,徑直往鎮上最大的一家酒樓走去。
六人進了酒樓,趙嘆專揀了個樓上僻靜的雅間。
他將店小二喚來:“把你們店里最好的酒,打上十壇來!我這幾個哥哥都是海量,莫要怠慢!”
小二點頭稱是,又問:“幾位貴客吃些什么?”
趙嘆也不問價錢,吩咐道:“炒一本。”
小二愣住了:“什么您吶?您再說一次,小的沒聽明白……”
趙嘆哈哈一笑:“就是把你家的菜譜上有的,統統端上來!”
這番做派,落在阮氏三雄眼里,卻掀起了不小的波瀾。
這后生年紀輕輕,講話如此豪橫,炒一本?三人活了這些年頭,也不曾聽聞有人這般點菜。
只是這般有錢有勢的主,特地來尋他們這幾個打魚的窮漢,到底圖個什么?
不多時,山珍海味擺了滿滿一桌。什么叫天上飛的,地上跑的,哪個叫水里游的,草棵里蹦的,應有盡有。
趙嘆見菜已上齊,便揮手屏退了小二。
他親自為眾人一一斟滿了酒,這才端起酒碗,鄭重其事地開口:“三位哥哥,小弟今日冒昧來訪,只為結交三位英雄。我先為三位哥哥引薦一下我這兩位兄長。”
他先朝著林沖這邊比劃了一下:“這位,便是東京城赫赫有名的八十萬禁軍槍棒教頭,‘豹子頭’林沖。只因遭高俅那廝陷害,這才屈身于此。”
“林教頭!”阮氏三雄聞言大驚,齊齊站起身來,對著林沖便抱拳行禮。
他們雖是漁民,卻也常在江湖走動,林沖的大名,如雷貫耳。
林沖也連忙起身還禮:“三位好漢不必多禮,林沖如今只是但罪之身,當不得‘教頭’二字。江湖相逢,快請坐下。”
趙嘆又指向武松:“這位是我的二哥,武松武二郎。”
此時的武松在江湖上名聲不顯,趙嘆也只簡單介紹了一句。
他雖介紹得簡單,三阮卻不敢有半分小覷,武松那鐵塔般的身形,坐在那里便如一尊鐵鑄的金剛,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兇悍。
三阮都是久混江湖之人,自然看得出,這人也不是善茬。
最后,趙嘆指了指自己,笑道:“在下趙嘆,無名小卒一個,不值一提。”
他話音剛落,一旁的武松卻不樂意了。
他“哼”了一聲,酒碗重重地往桌上一頓:“我這三弟,休看他如今名聲不顯,日后,定是江湖上響當當的一號人物!”
武松生平只敬兄長武大,其次便是趙嘆。
一路行來,趙嘆對他幫助良多,其智謀手段,也早已讓武松佩服得五體投地。此刻聽他這般自謙,心中頓時有些不快。
林沖也在一旁頻頻點頭:“三弟智謀過人,他日必成大器。”
三阮弟兄瞧這架勢,哪里還不明白,這三人竟是以這最瘦弱的白凈后生為首?
三人心中巨震,連忙又起身,對著趙嘆抱拳行禮:“原來是趙官人!我等兄弟眼拙,失敬失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