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舊物藏情,槐下秘辛
第二天一早,顧言歸帶著一個舊紙箱來到書店時,林硯之和陳叔正在整理新到的舊書。紙箱是深褐色的,上面印著“南方桂酒坊”的字樣,邊角被磨得發毛,卻用米白色的棉繩仔細捆了三道——看得出來,這箱子被人反復打開又收好,每一次都帶著鄭重的心意。
“這里面是蘇晚當年留在我租屋的東西,”顧言歸蹲下身解開棉繩,指尖碰到繩結時頓了頓,像是在回憶什么,“她走得急,只帶了個小背包,這些東西我收了十年,總覺得該讓它們回老巷。”
紙箱打開的瞬間,一股淡淡的樟木香氣飄了出來——里面鋪著一層曬干的樟樹葉,整齊疊著幾本舊書、一個繡著半朵菊花的針線盒,還有一沓用牛皮筋捆著的信箋,最底下壓著個巴掌大的鐵皮盒。
他從紙箱里取出那個繡著半朵菊花的針線盒,盒蓋是淺藍的粗布,上面的菊花繡了一半,針還插在布紋里——針是老式的鋼針,針鼻處纏著圈紅線,是蘇晚當年總用的那根。顧言歸打開盒蓋,里面放著幾軸絲線、一把小剪刀,還有個用碎布縫的小布偶,布偶的臉上畫著兩個圓眼睛,嘴角歪歪的,正是他當年畫的樣子。“這是蘇晚學做針線時縫的,”顧言歸捏著布偶的耳朵,聲音輕得像自語,“她說要縫個和我長得一樣的布偶,放在租屋里陪她,結果縫到一半就走了。”林硯之看著布偶歪歪的嘴角,忽然想起筆記本里的一句話:“言歸的笑最丑,卻最讓人安心”,心里忽然像被什么輕輕撞了一下。
林硯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舊書,是張愛玲的《傾城之戀》,藍綠色的封皮已經有些褪色,書脊處用透明膠帶粘過,卻粘得格外整齊。扉頁上用鋼筆寫著“蘇晚贈言歸”,旁邊畫了個歪歪扭扭的笑臉,笑臉旁邊還畫了枚小小的書簽圖案——正是顧言歸刻的“立春”簽樣式。她輕輕翻開書頁,里面夾著十幾張彩色的糖紙,每張糖紙都被熨得平平整整,上面用鉛筆寫著日期和短句:
- “1998年立夏,和言歸在書店吃了顆橘子糖,他說糖比我笑起來還甜”
- “1998年小暑,言歸送我這本科幻書,說以后要帶我去看真正的星空”
- “1998年秋分,今天刻壞了三枚‘秋分’簽,言歸幫我磨平木刺,手好暖”
“蘇晚總喜歡把糖紙夾在書里,”顧言歸湊過來看,指尖輕輕碰過一張橘色的糖紙,“她說每顆糖都有不同的味道,就像每個日子都有不同的故事,要留著以后慢慢回憶。”他忽然指著其中一張印著桂花圖案的糖紙,“這張是我去南方前給她買的桂花糖,她當時說要留到霜降那天,就著熱酒一起吃。”
林硯之心里一動,從帆布背包里掏出自己的書簽冊,翻開其中一頁——里面也夾著一張一模一樣的桂花糖紙,邊緣已經泛黃發脆。“我撿到蘇晚的筆記本時,里面就夾著這張糖紙,”她把糖紙抽出來,和書里的那張拼在一起,剛好是完整的桂花枝圖案,“當時覺得好看,就留了下來,沒想到還有這樣的緣分。”
陳叔在一旁看得眼眶發熱,轉身從里屋的舊木柜里取出一個紅色絨布筆記本,筆記本的邊角繡著一圈銀色的線,已經有些磨損,卻依舊看得出當年的精致。“這是蘇晚走之前托我保管的,”他把筆記本遞給顧言歸,聲音里帶著點沙啞,“她說要是你回來,就把這個交給你,還說你看到里面的內容,就知道該去哪里找她留下的東西。”
顧言歸接過筆記本時,手指明顯在發抖。他輕輕翻開封面,第一頁就看到蘇晚娟秀的字跡,墨水有些洇開,像是當年寫字時太用力,筆尖戳透了紙頁:
“言歸:
如果你來老巷,看到這本筆記,就去巷尾的老槐樹下挖一挖。
樹根東邊三尺的地方,埋著我腌的桂花醬——去年霜降腌的,你總說我腌的醬比酒坊的還香。
醬罐里還有一枚‘霜降’簽,是我跟著陳叔姑姑學刻的第一枚完整的簽,背面刻著‘晚’字,和你刻的‘言’字湊一對。
我等不到霜降了,家里出了急事,要去南方找親戚。
但我知道你會來,就像知道老巷的槐樹每年都會開花一樣。
等你找到桂花醬,記得溫一壺酒,就當我陪你喝了這杯霜降的酒。
蘇晚 1998年霜降前一日”
“桂花醬……”顧言歸的聲音哽咽了,他反復摩挲著紙頁上的字跡,眼淚滴在“晚”字上,暈開一小片水漬,“她總說要陪我喝一杯霜降的熱酒,我卻讓她等了十年。”
林硯之遞過一張紙巾,輕聲說:“我們現在就去老槐樹下看看吧,說不定桂花醬還在。”
陳叔早已拿起墻角的小鏟子,笑著說:“走,我也去湊個熱鬧。當年蘇晚埋醬的時候,還特意讓我幫她選了個干燥的地方,說要讓醬存得久一點。”
老槐樹就在巷尾,樹干要兩個人才能合抱過來,枝椏伸得很遠,葉子雖然落了大半,卻依舊透著蒼勁。樹下放著個青石板凳,凳面上刻著“老巷鄰里共坐”六個字,是老巷的人十幾年前一起鑿的。
顧言歸蹲在樹根東邊,用小鏟子輕輕撥開泥土——泥土很松軟,還帶著點潮濕的氣息,應該是前幾天下過小雨的緣故。他挖得格外小心,每挖一下都要停一停,生怕碰壞了埋在下面的醬罐。
“慢點兒,慢點兒,”陳叔在一旁叮囑,手里還拿著個布巾,“要是挖到罐口,就用手扒,別用鏟子碰。”
林硯之站在一旁,看著顧言歸的背影,忽然想起去年霜降那天在城南舊書店的場景——當時雨下得很大,她的書掉在水里,顧言歸沖過來幫她撿書,手指被書頁邊緣劃破,卻還笑著說“沒關系,舊書經得起碰”。原來有些人對待舊物的溫柔,從來都不會變。
挖了大概半尺深,顧言歸的鏟子忽然碰到了硬物。他立刻停下,扔掉鏟子,用手小心地扒開周圍的泥土——一個青釉陶瓷罐慢慢露了出來,罐口纏著的藍布條雖然褪了色,卻依舊保持著當年系的蝴蝶結形狀,上面還沾著幾片干枯的槐樹葉。
“找到了!”顧言歸的聲音里滿是驚喜,他小心翼翼地把陶瓷罐抱出來,罐身還帶著泥土的溫度。他解開藍布條,掀開罐蓋的瞬間,一股濃郁的桂花香氣撲面而來——罐子里的桂花醬還是淺金黃色的,上面浮著一層清亮的油,顯然保存得極好。
醬罐中間,果然放著一枚楓木書簽——正是那枚缺失的“霜降”簽,正面刻著飽滿的菊花,背面刻著一個小小的“晚”字,筆觸雖然有些生澀,卻刻得格外認真。
顧言歸拿起書簽,和自己的銅簽、林硯之的“霜降”簽放在一起——三枚簽拼出“言”“晚”“硯”三個字,剛好是他們三個人的名字。陽光透過槐樹葉的縫隙,落在三枚書簽上,像時光輕輕嘆了口氣,說“久等了”。
當天下午,顧言歸在書店門口支起了一張小方桌,把蘇晚的桂花醬倒在一個白瓷碗里,又拿出從南方帶來的桂花酒,溫在熱水里。陳叔去巷口買了些桂花糕,李奶奶送來了剛烤的餅干,張嬸還端來了一碗熱氣騰騰的紅豆粥——老巷的人聽說顧言歸找到了蘇晚的桂花醬,都想著來湊個熱鬧,也算是替蘇晚圓了當年的約定。
林硯之坐在小桌旁,看著顧言歸給大家分桂花醬,看著鄰居們笑著聊天,忽然覺得心里暖暖的。她想起自己來老巷的初衷,只是想找一枚書簽的主人,卻沒想到卷入了這樣一段溫柔的往事,還認識了這么多可愛的人。
顧言歸好像看出了她的心思,從帆布包里拿出一枚新刻的楓木書簽——上面刻著一朵小小的臘梅,旁邊寫著“硯之留念”,臘梅的花瓣上還細心地刻了幾道紋路。“謝謝你,”他把書簽遞給林硯之,眼神里滿是真誠,“要是沒有你帶回來的筆記本,我可能永遠都找不到蘇晚的心意,也回不到老巷。”
林硯之接過書簽,指腹觸到光滑的木面,忽然覺得眼眶發熱。她看著書店門口的老槐樹,看著桌上的桂花醬和熱酒,看著顧言歸臉上的笑容,忽然明白:有些故事,不是結束,而是新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