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舊的安全屋內,只有一盞油燈搖曳著微弱的光芒。張誠癱坐在地上,粗重地喘息著,冷汗浸透了他單薄的衣衫。他的老母和幼子已被安置在隔壁,由夜川的人嚴密守護,但方才刀鋒臨頸的恐懼,依舊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在他的心臟上。
鳳瑤坐在他對面唯一一張還算完整的木椅上,夜川沉默地立于她身側。她沒有催促,只是平靜地看著張誠。
長時間的沉默后,張誠突然發出一聲似哭似笑的嗚咽。他抬起頭,眼中布滿血絲,那里面交織著絕望、恐懼和一種瀕死的瘋狂。
“說了是死,不說也是死...“他聲音嘶啞地重復著這句話,渾身劇烈顫抖,“他們不會放過我的,不會放過我娘和孩子的...“
他猛地看向鳳瑤,眼神近乎癲狂:“殿下,您要我作證,可作證之后呢?隴西李氏權勢滔天,我一個小小的司匠,拿什么跟他們斗?就算指認了李貴,他們還有千百種方法讓我閉嘴!我死了不要緊,可我娘...我孩子...“
說到這里,這個被逼到絕路的男人終于崩潰大哭。他跪爬著向前兩步,卻又不敢真的觸碰鳳瑤的衣角,只能拼命磕頭:
“殿下!求您給條活路!我張誠爛命一條,死不足惜,可我娘辛苦一輩子,孩子才五歲...求您給個準話,能不能...能不能保他們性命?若是不能,您現在就把我殺了吧,總好過讓他們日后被折磨至死!“
他的額頭已經磕出血跡,混合著淚水在臉上劃出猙獰的痕跡。這是一個走投無路的人最后的掙扎。
鳳瑤靜靜地看著他。她理解這份絕望。在這皇權傾軋的漩渦里,一個小人物的性命確實輕如草芥。
她緩緩起身,走到張誠面前。夜川下意識地上前半步,被她抬手止住。
“張誠,“她的聲音清晰而堅定,在這狹小的空間里回蕩,“抬起頭,看著本宮。“
張誠茫然地抬頭,對上她明澈而威嚴的目光。
“本宮以鳳臨國三公主的名義,在此立誓。“她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只要你如實作證,指認真兇,本宮必竭盡全力,護你全家周全。你的母親會得到最好的醫治,你的孩子會平安長大。若違此誓,天人共棄。“
這不是敷衍的安撫,而是以皇室名譽立下的重誓。張誠怔怔地看著她,看著這個在絕境中為他帶來一線生機的少女。她眼中的堅定不容置疑,那份與生俱來的威儀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要相信。
“現在,“鳳瑤的聲音放緩,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把你所知的一切,原原本本告訴本宮。這是你全家唯一的生路。“
最后的心理防線在這一刻徹底瓦解,張誠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癱軟在地。
“我……我說!我什么都說!”張誠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涕淚橫流地哭喊出來,“是李貴!是李府管事李貴逼我的!”
他再也顧不得其他,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將所知的一切和盤托出:
“大概在祭天大典前半個多月,李貴找到我,他知道我欠了賭債,知道我娘病了,他說,只要我幫個小忙,就幫我還清所有債,還給我娘找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藥,事成之后,還會再給我一筆錢,送我們一家離開京城……”
“他讓我在祭天臺最后校驗的時候,把一包粉末……對,就是那種灰白色的粉末,塞進東南角地基的石縫里,他說那東西遇地氣會有些不穩,最多讓祭典出點小岔子,讓長公主殿下臉上無光,我、我不知道那是炎玉粉,不知道會爆炸啊殿下!”張誠激動地辯解著,用力磕頭,額頭瞬間紅腫起來。
“他……他還給了我一個很小的銅機括,說是雙重保險,讓我埋在更深一點的石縫里,說那東西結實,不容易壞。”
鳳瑤與夜川對視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確定。這與白子瑜的推斷完全吻合!
“李貴可曾提過,這是誰的意思?”鳳瑤追問,聲音冰冷。
張誠茫然地搖頭:“李貴只說是上面的意思,說二公主殿下在長公主手下受了委屈,要給她個教訓,具體的,小人真的不知道啊!小人只是個聽命行事的……”
他提供的細節,雖然無法直接指認二公主或李玄,卻將李貴及其背后的隴西李氏與爆炸案牢牢綁在了一起。人證、物證、動機、資金鏈條,在此刻形成了一個清晰且難以辯駁的邏輯閉環。
鳳瑤看著腳下這個崩潰痛哭、卑微如塵的男人,心中并無多少快意,只有一種沉甸甸的、即將揭開風暴序幕的凝重。
她站起身,對張誠,也是對自己立下承諾:
“你的供詞,我會呈送御前。只要你如實作證,我必盡力保全你和你家人的性命。”
張誠如同聽到了救贖的梵音,重重地將頭磕在冰冷的地面上,發出沉悶的聲響,泣不成聲:“罪臣……罪臣張誠,愿當堂作證!只求殿下……只求殿下信守承諾,救救我那苦命的老娘和無知的孩子!”
鳳瑤微微頷首,不再多言。
她轉身走出安全屋,抬頭望向天際。夜色依舊濃重,但東方已然透出一絲微光。
她知道,手中這柄由三人合力鍛造、由張誠鮮血染紅的利劍,已然出鞘。翌日的朝堂,將是她鳳瑤,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亮劍之地。
狩獵,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