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與宇文軒的“課堂”后,鳳瑤對權(quán)謀之術(shù)有了新的認知,但心底對那片浩瀚星空的好奇卻愈發(fā)濃重。或許是因為白子瑜的指引總在關(guān)鍵時刻給她方向,又或許,只是單純想再見見那個清冷如仙的身影。
這夜,月華如水,鳳瑤屏退左右,獨自提著盞小巧的宮燈,再次踏上了通往司天監(jiān)的百步階梯。不同于上次的絕望茫然,此次她的腳步輕快中帶著一絲明確的期待。
觀星臺上,夜風比下面更顯凜冽。白子瑜果然在此,依舊是一身纖塵不染的白衣,正仰望著蒼穹,手指虛點,似乎在默算著什么。星輝灑落在他身上,為他鍍上了一層清冷的光暈,仿佛他本就是這星空的一部分。
“少監(jiān)正。”鳳瑤輕聲喚道,生怕驚擾了這片靜謐。
白子瑜緩緩轉(zhuǎn)身,見到是她,眼中并無訝異,只是微微頷首:“殿下。”他的目光落在她提著的宮燈上,那暖黃的光暈,在這片清冷的星輝下,顯得格格不入,卻又莫名帶來一絲生氣。
“我……我對星象有些好奇,想來請教。”鳳瑤走到他身邊,仰頭望向那片璀璨卻冰冷的星河,“它們真的能預示人間萬事嗎?”
白子瑜順著她的目光望去,聲音平穩(wěn)如常:“星辰運轉(zhuǎn),自有其軌。人世紛擾,亦有其律。星象所映,乃大勢所趨,氣運流轉(zhuǎn),而非具體瑣事。”
白子瑜破例讓鳳瑤靠近那座精密復雜的觀星儀,觀星臺萬籟俱寂,唯有星軌運行的微聲,以及鳳瑤與白子瑜的說話聲。
“少監(jiān)正”她聲音輕柔,生怕驚擾了這片寧靜,“那顆最亮的星,叫什么名字?”
白子瑜聞言,并未回頭,只是廣袖微拂,星儀上那顆湛藍的主星便亮了幾分。“北辰。”他答,聲線清冷如玉磬。
“它為何定在那里不動呢?”鳳瑤又走近了些,帶著幾分探究的好奇。
這次,他側(cè)首看了她一眼。尋常人不敢在他觀星時多問,但她眼中純粹的向往,讓他終是開了口:“天地需有中樞,萬物方有憑依。漁舟夜火,稻麥春秋,皆循此理。”
鳳瑤眼底泛起光彩,她指向一片密集的星域:“那邊聚在一起的呢?像一條玉帶。”
“那是天河。”他指尖輕點,星輝隨之流淌,果真勾勒出一條璀璨光河,“分隔牽牛與織女。”
“分隔?那他們永遠不能相見嗎?”她的聲音里帶上了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憐憫。
白子瑜默然片刻,這等問題,他平日定覺幼稚,但此刻,他卻引動星軌,讓兩顆星辰在儀器的演繹下緩緩靠近。“并非永遠。每年七月七,人間鵲橋相會時,星象亦有其變。
鳳瑤正凝神順著他指尖的方向,試圖看清那星軌精妙的演變規(guī)律,不由地又湊近了些。
就在此時,他因轉(zhuǎn)身的動作,幾縷如墨的發(fā)絲自肩頭垂落,帶著那股清冽獨特的雪松冷香,毫無征兆地、輕輕地掃過了她的臉頰。
那觸感極輕,如同最上等的冰蠶絲拂過,帶著一絲微涼,那冷香原本該是疏離的,此刻卻因這過近的距離,變得格外清晰,霸道地侵占了她的所有感官。
鳳瑤呼吸驟然一滯,只覺得那被發(fā)絲拂過的肌膚,像是被一道細微的電流竄過,激起一陣難以言喻的戰(zhàn)栗,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鳳瑤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白子瑜講解完畢,直起身,重新恢復了那副拒人千里的疏離姿態(tài)。然而,當他目光掃過鳳瑤被星輝和燈光映照得格外明亮的眼眸時,那冰封般的眸色,似乎融化了一瞬。他竟覺得,這雙充滿生機與好奇的眼睛,比這滿天的星辰,更引人探尋。
“殿下可知,”他忽然開口,聲音比剛才低沉了幾分,“觀測星軌易,揣度人心難。”
鳳瑤回過神來,迎上他的目光,大膽反問:“那子瑜觀星,可知人心?”她再次直呼其名,帶著一絲試探。
白子瑜微微一怔。若是往常,他定會以“星官不涉塵俗”為由淡漠回避。但此刻,看著她清澈執(zhí)著的目光,那句慣常的回答竟卡在喉間。他沉默了片刻,終是違背了某種一直以來的堅持,輕聲答道:
“星軌可測,人心難量。”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她臉上,仿佛在進行某種確認,“但殿下的心,澄澈如星,堅韌如辰宿,倒不似那般難以窺看。”
這話已帶上了幾分超越星官職責的個人判斷。說完,他自己先是一愣,隨即微微蹙眉,似乎意識到自己失言了。
鳳瑤卻因他這句話,心頭泛起漣漪。她看著他微微蹙起的眉頭,那清冷面容上極少出現(xiàn)的、屬于“人”的情緒波動,讓她覺得兩人之間的距離,似乎拉近了些許。她彎起唇角,笑得有些狡黠,追問道:
“那你的心呢?子瑜的心,又在何方?”
這句話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白子瑜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心跳紊亂了一瞬。他自詡以身侍奉神明,心早已交付星空,不該為任何凡塵俗世所動。可面對她帶著笑意的追問,那堅固的心防,竟產(chǎn)生了一絲細微的、連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動搖。
“自然早已交付星辰大海。”白子瑜回答道,也許是對于自己情緒的那一絲波動有些許懊惱。
白子瑜倏然轉(zhuǎn)身,只留給鳳瑤一個清絕孤冷的背影,聲音恢復了以往的平淡無波,甚至更冷了幾分:“夜已深,殿下該回去了。”
然而,在他寬大衣袖的遮掩下,那垂在身側(cè)、曾點過星辰軌跡的手指,卻幾不可察地微微蜷縮,指尖輕顫。
鳳瑤看著他逃避的背影,并未感到失落,反而像是窺見了某種秘密,唇角的笑意更深。她知道,有些東西,已經(jīng)開始不一樣了。
她提起宮燈,柔聲道:“好,那我先回去了。少監(jiān)正也早些休息。”
直到她的腳步聲消失在階梯盡頭,白子瑜才緩緩轉(zhuǎn)過身,望著她離去方向空蕩蕩的階梯,久久未動。夜風吹拂著他雪白的衣袂,卻吹不散心頭那縷陌生的、帶著一絲暖意的煩亂。
他抬手,輕輕按在自己左胸的位置。
那里,原本只為神明與星辰跳動的心,似乎為一個人間的公主,漏跳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