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從司天監回來,又過了幾日,鳳瑤招攬寒門官員的舉動,如同在平靜的湖面投下石子,漣漪不可避免地蕩向了隴西李氏的利益范圍。
暮色漸沉,西郊別院的書房內并未點燈,只有窗外廊下燈籠透進的昏黃光暈,勾勒出李玄半邊俊美卻陰鷙的側臉,他手指輕輕捏著那份薄薄的密報。
心腹幕僚趙先生垂手立在陰影里,連呼吸都放得極輕,生怕打擾了公子看似平靜下的風暴醞釀。
“篤…篤…篤…”
紫檀木桌面傳來規律而輕微的敲擊聲,每一下,都像敲在人心尖上。終于,李玄放下密報,低笑出聲,那笑聲里沒有半分暖意,只有浸骨的寒意。
“我的好三姐,祭天臺的雷火沒讓她學會安分,倒是把她的癡心妄想給劈醒了?”他語調慵懶,仿佛在談論一件無關緊要的趣事,可眼底翻涌的,卻是能將人吞噬的暗流?!拔娜A閣勤勉問政,賞識寒門……呵呵!”
趙先生上前一步,低聲道:“公子明鑒。據我們的人日夜觀察,三公主接觸的幾人中,以戶部度支司主事周彥最為活躍。此人不比那些只會空談的腐儒,于漕糧核算、錢糧調度上確有幾分歪才,前年提出的‘漕糧折色分段核銷法’,雖未大用,卻也省了不少虛耗。若真讓他死心塌地為三公主效力,憑借其職位之便,恐會像一根釘子,楔入我們在戶部的布局,將來壞大事?!?/p>
“周彥……”李玄輕輕咀嚼著這個名字,像在品味一顆不知滋味的糖果。他緩緩起身,踱到窗邊,窗外怪石嶙峋的假山在暮色中如同蟄伏的巨獸。“看來我那三姐,是鐵了心要伸手了?!彼斐鍪?,對著虛空,輕輕一握,旋即五指收緊,骨節泛白,“既然她不懂規矩,伸了不該伸的手,那就要有被剁掉的覺悟。”
他倏然轉身,臉上那玩世不恭的面具褪去,只剩下獵食者的冷酷:“打斷她的爪子,讓她疼,讓她怕,讓她知道,這煌煌天威之下,誰才是真正執子之人!”
“公子的意思是……”
“周彥不是管著部分漕糧撥款的核算嗎?”李玄坐回椅中,拈起一枚溫潤的白玉棋子,指尖摩挲著光滑的弧面,語氣慢得令人心頭發毛,“找個由頭,讓他這輩子都碰不了算盤和賬本。讓我們的人,實名彈劾他——貪墨漕銀?!?/p>
趙先生心神一凜:“屬下明白。證據方面……”
“要做得天衣無縫,更要做得……有趣?!崩钚浇枪雌饸埲痰幕《龋白C人,找與他有舊怨的,或者家中急等錢用的,許以重利,或拿捏把柄,讓他不得不開口。賬目,我們在戶部的人知道該怎么做,幾筆關鍵的往來,讓它變得模糊不清,再留下指向周彥的線索,至于贓銀……”
他略一停頓,將棋子“啪”地一聲按在棋盤天元之位,聲音清脆,卻帶著金鐵交鳴的殺伐之音。
“用我們自家銀爐新出的那一批。記得,把暗記做得足夠隱晦,尋常人絕看不出,但又必須讓真正的高手,能順藤摸瓜查到源頭?!彼壑虚W爍著貓捉老鼠般的戲謔光芒,“我很好奇,我的三姐,身邊有沒有這等能人,更想知道,就算她查到了,有沒有那個膽量,把這把火,直接燒到我隴西李氏的銀爐上!”
趙先生倒吸一口涼氣,隨即眼中迸射出敬佩與興奮交織的光芒:“公子此計,一石三鳥!不僅能讓周彥身敗名裂、永絕后患,更能狠狠敲打那些蠢蠢欲動的寒門子弟,讓他們看清跟錯主子的下場。最重要的是,此舉直指三公主——她若退縮保身,則剛建立的威信頃刻崩塌;她若不知死活硬要深查……”
幕僚沒有再說下去,但書房內主仆二人都心知肚明——那將是把鳳瑤和她那點可憐的勢力,一同拖入萬劫不復深淵的開始!
“去辦吧?!崩钚]揮手,仿佛只是吩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目光重新落回棋盤,開始推演新的棋局,“手腳干凈些,別留尾巴。順便,也讓我那位忙著在母帝面前表現賢能的二姐看看,她這個看似只會斗雞走馬的弟弟,究竟是不是真如她所想的那般無用?!?/p>
趙先生深深一揖,無聲退入更深的黑暗中,去執行這條將掀起朝堂腥風血雨的毒計。
而李玄獨坐黑暗中,指尖劃過冰涼的棋子,低語如風:
“三姐,游戲開始了。你可要……接得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