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金鑾殿。
氣氛比往日更加凝重肅殺。周彥一案,經過一夜發酵,已成為朝堂矚目的焦點。誰都看得出,這不僅是關于一個六品主事的清白,更是三公主與隴西李氏一系的首次正面碰撞。
那位受李玄指使的御史率先出列,再次慷慨陳詞,歷數周彥“罪狀”,要求嚴懲不貸,以儆效尤。
待他話音落下,鳳瑤穩步出列,對著御座深深一拜:“母帝,兒臣有本奏,關于周彥一案,兒臣發現諸多疑點,恐是有人構陷忠良,請母帝明察!”
二公主鳳溪蘭站在前方,唇角噙著一絲冷笑,仿佛在看一場早已預知結局的鬧劇。
“講。”女帝的聲音從高處傳來,聽不出情緒。
“謝母帝。”鳳瑤直起身,目光清亮,開始依照昨夜商定的策略,先以律法為基,穩扎穩打。“首先,按《鳳臨律?刑訴》,定罪需人證、物證、書證俱全,且需形成完整鏈條。而本案,指認周彥的僅有一名證人,此為孤證!依據律法,孤證不得定罪!”
她聲音清晰,引用的律法條文準確無誤,讓一些原本準備附議嚴懲的官員頓時啞然。
那御史急忙反駁:“三殿下!豈是孤證?尚有不清不明的銀錢往來記錄為憑!”
鳳瑤從容不迫:“所謂不清不明的記錄,出自何處?經何人之手?可有原始賬冊核對?若無人證與其他物證相互印證,單一賬目記錄,亦不足為憑!此乃前朝永昌年間已有定論的判例!”她巧妙地將白子瑜提供的判例拋出,法理依據十足。
御史一時語塞,臉色漲紅。
鳳溪蘭見狀,輕笑一聲,出列道:“三妹熟讀律法,姐姐佩服。只是辦案講究實際,如今人證物證俱在,三妹僅憑律法條文便想推翻,未免有些……紙上談兵了吧?”她試圖將話題拉回“證據”本身,并暗諷鳳瑤脫離實際。
就在這時,鳳瑤話鋒一轉,語氣陡然變得銳利:“二姐說得是,辦案確實要講實際證據!那么,我們就來看看這所謂的實際證據!”
她目光如電,射向那名御史:“請問王御史,你口口聲聲所指控的贓銀,現在何處?是何形制?來自哪個銀庫,哪個批次?”
御史被她突然的凌厲問得一怔,支吾道:“贓銀……自然已入庫封存……形制,便是尋常官銀……”
“尋常官銀?”鳳瑤冷笑一聲,從袖中取出夜川找到的那幾錠贓銀(已去除暗記痕跡,但保留了其獨特鑄造特征),“王御史請看,這便是在周彥家中搜出的贓銀!可據兒臣所知,去歲至今,戶部下發漕糧撥款的官銀,皆由寶源局統一鑄造,紋路、成色皆有定規!而這幾錠銀子,”她將銀子高高舉起,讓周圍官員都能看清,“其鑄造工藝、邊廓細節,與寶源局出產的官銀截然不同!倒像是……某些私家銀爐的工藝!”
此言一出,滿殿嘩然!私銀冒充官銀,這可是重罪!
李玄站在隊列中,臉色微變,他沒想到鳳瑤竟能查到銀兩來源的細節。
鳳瑤乘勝追擊,亮出了宇文軒查獲的致命證據——地下錢莊老板畫押的口供!“而這偽造賬目、提供偽證的地下錢莊通源號老板已招認,是受了一位自稱李府管事的人指使和重金收買!這里是他畫押的供詞以及所得贓款的部分銀兩,其鑄造特征,與栽贓周彥的銀兩,以及……”她目光銳利地掃過李玄,“與隴西李氏名下隆昌銀爐上月出產的一批特供銀兩,特征完全吻合!”
鐵證如山!鏈條清晰!
那王御史早已面如土色,癱軟在地。
李玄不得不出列,他強作鎮定,拱手道:“陛下,此事臣毫不知情!定是下面的人膽大妄為,假借臣之名號行事!臣御下不嚴,甘愿受罰!”他果斷棄車保帥,將事情推給莫須有的“下面的人”。
鳳溪蘭也急忙幫腔:“母帝,此事想必是誤會,或是有人故意栽贓陷害玄弟……”
“誤會?陷害?”鳳瑤寸步不讓,聲音揚高,“人證、物證、資金流向,條條指向隴西李氏!王御史是李家的門生,偽證銀兩來自李家的銀爐,這難道是巧合?!若非李玄公子授意,誰敢如此膽大包天,構陷朝廷命官?此風若長,日后還有哪位寒門官員敢盡心辦事?朝廷法度何在?!”
她句句誅心,直接將問題提升到了朝綱法紀和寒門士子人心的層面。
龍椅上,女帝一直沉默地聽著,此刻,她威嚴的目光緩緩掃過李玄、鳳溪蘭,最后落在言辭犀利、證據確鑿的鳳瑤身上。
殿內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屏息等待著女帝的裁決。
良久,女帝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和一絲冷意:
“御史王弼,構陷同僚,罪證確鑿,革去官職,流放三千里,遇赦不赦。”
“隴西李氏,治家不嚴,縱容門下,惹出如此事端。李玄,御下無方,罰俸一年,禁足府中三月,靜思己過!”
“周彥蒙冤,官復原職,另賞銀百兩,以慰其心。”
“此案交由刑部繼續深查,務必揪出所有涉案人等,嚴懲不貸!”
這個裁決,既嚴懲了直接執行者,也敲打了隴西李氏和李玄,雖未傷其根本,但禁足罰俸已是明確的警告。
“退朝!”
鳳瑤站在原地,看著李玄和鳳溪蘭臉色鐵青地躬身領旨,看著她身后那些寒門出身的官員眼中燃起的希望之光,心中并無多少喜悅,只有一種沉甸甸的釋然和更加堅定的決心。
回到西郊別院,李玄并沒有因為這次小小的失勢而沮喪,他臉上慣常的玩世不恭消失了,他沉默片刻,竟低低地笑了起來。
“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他揮手讓手下退下,獨自走到案前,鋪開一張宣紙。他腦海中是密探描述的,鳳瑤在朝堂上從容不迫、引經據典的模樣。他提起筆,竟憑著想象,開始勾勒鳳瑤的眉眼,筆觸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專注。
“宇文軒、白子瑜、夜川……”他一邊畫,一邊低聲念著這些名字,眼神愈發陰鷙,“你們憑什么圍在她身邊?她本該……是我的獵物,我的玩具。”
畫中的鳳瑤眼神明亮,李玄看著看著,忽然用筆狠狠在她脖頸上劃了一道墨痕。墨跡污損了畫中人的容顏,他卻仿佛得到了某種滿足。毀滅美好的東西,總是能給他帶來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