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幾日的朝會,都圍繞著邊境軍費爭論不休,鳳瑤雖勉力支撐,仍感心力交瘁。這夜,她正對著一份戶部關(guān)于各地鹽引發(fā)放的冗長奏疏出神,宇文軒的身影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了書房門口。
“殿下似乎遇到了難題?”他語氣輕松,仿佛只是來閑談。
鳳瑤揉了揉眉心,將奏疏推到他面前:“戶部年年都說鹽稅充盈,可一到要用錢時便左支右絀。我看這鹽引發(fā)放數(shù)目,年年增長,可國庫實收,增幅卻遠遠不及,其中貓膩,不言自明。”
宇文軒并未立刻去看那奏疏,反而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巧的賬本,輕輕放在案上。“巧了,我近日在市面上,也聽到些關(guān)于鹽的趣聞。”
“哦?”鳳瑤挑眉。
“京城幾家最大的鹽商,近半年來,都在私下抱怨,說上貢的份額又加重了,利潤薄得像張紙。”宇文軒踱步到她身側(cè),指尖點在那賬本上,“可據(jù)我的人觀察,他們的車馬、府邸、吃穿用度,卻比往年更加豪奢。殿下不覺得奇怪嗎?”
鳳瑤立刻抓住了關(guān)鍵:“上貢?是貢給宮里,還是……貢給某些貴人?”
“這就是有趣的地方了。”宇文軒壓低聲音,“我設(shè)法弄到了其中一家,這三個月來往淮南鹽場的貨運記錄。記錄顯示,他們每次從鹽場運出的官鹽數(shù)目,都比最終在戶部備案、繳納鹽稅的數(shù)目,多出整整三成。”
鳳瑤眼神一凜:“三成?如此巨大的差額,去了哪里?”
“這就是我們要查的。”宇文軒看著她,“這三成的鹽,沒有入庫,沒有納稅,變成了一筆巨大的、看不見的財富。而能讓他們?nèi)绱怂翢o忌憚,背后必然有一條大魚在提供庇護。我順著這條線初步查了查,所有若隱若現(xiàn)的線索,都指向了二公主門下,那位掌管漕運關(guān)口巡查的度支郎中,王弼。”
鳳瑤深吸一口氣,意識到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若能拿下王弼,撬開他的嘴,不僅能斬斷二姐一條重要的財路,更能借此震動她在戶部與漕運的勢力。但正如你所言,他們賬目做得干凈,強查無用。”
“正是,我們需要一個計劃,讓他們自己亂起來。”宇文軒頷首。
鳳瑤沉吟片刻,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上,忽然開口:“宇文軒,你說……貪墨之人,最怕什么?”
“自然是東窗事發(fā)。”
“不全是。”鳳瑤轉(zhuǎn)回頭,眼中閃爍著洞察的光芒,“他們更怕的,是不均。若是同伙中有人想獨吞,或者想先跑,他們自己就會先咬起來。”
宇文軒眼中閃過一絲真正的訝異,他沒想到鳳瑤能如此精準(zhǔn)地切入人性弱點。“殿下的意思是?”
“我們不必直接去查那消失的三成鹽。”鳳瑤的思路越來越清晰,語速也快了些,“我們只需要制造一個假象——朝廷即將派下欽差,徹查鹽稅,而且,重點就是王弼。同時,再散出消息,說王弼為了自保,已經(jīng)在暗中轉(zhuǎn)移財產(chǎn),并且準(zhǔn)備推出幾個下面的小鹽商當(dāng)替罪羊。”
聽到這里,宇文軒心中訝異,隨即升起一股莫名的愉悅。這感覺,不像是對棋子滿意,反倒像是……發(fā)現(xiàn)了寶藏?
他撫掌輕笑,接口道:“妙!如此一來,那些與王弼勾結(jié)、利益攸關(guān)的鹽商和下屬必定人心惶惶。為了自保,他們要么會急于銷毀真正的賬本,要么……就會想辦法拿到能反制王弼的真賬本,作為護身符!”
“對!”鳳瑤點頭,“而我們,只需要盯緊王弼和那幾個核心鹽商,在他們行動之時,人贓并獲!”
兩人相視一笑,一種并肩作戰(zhàn)的默契在空氣中流淌。計劃在激烈的討論中迅速完善,每一個細(xì)節(jié)都被反復(fù)推敲。
守在書房外的夜川,聽著里面?zhèn)鱽淼摹⒃絹碓巾槙车慕徽劼暎绕涫区P瑤偶爾因思路暢通而發(fā)出的輕快語調(diào),他緊抿著唇,握著劍柄的手骨節(jié)泛白,周身的氣息比這秋夜的寒風(fēng)更要沉冷幾分。窗紙上,那兩道時而靠近商討的身影,刺得他眼睛生疼。
書房內(nèi),計劃商定,宇文軒起身告辭。
行至門口,他忽然停下,回頭望向眉眼間雖帶疲憊卻難掩銳氣的鳳瑤。他臉上慣常的玩世不恭收斂了些許,取而代之的是一絲難以捉摸的、混合著試探與隱隱期待的神情,低聲笑問:
“殿下與我如此同流合污,不怕將來……甩不掉我嗎?”
這話問得半真半假,既像是謀士對主公的忠誠試探,又摻雜了些許超越盟友的、私人的牽扯。
鳳瑤從卷宗中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眼中雖有疲憊,卻更添了幾分經(jīng)歷風(fēng)雨后的沉靜與銳利。她輕輕一笑,語氣同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深意:
“宇文公子足智多謀,若能一直同流,是本宮的幸事。又何來甩掉一說?”
宇文軒眸光微動,深深看了她一眼,終是笑而不語,躬身一禮,退入了夜色之中。
鳳瑤看著他消失的背影,輕輕吐出一口氣。她知道,與宇文軒的合作,是與虎謀皮,但眼下,她需要這只“虎”的利爪與尖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