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大事者,需靜心?!边@句話在鳳溪蘭心頭反復回響。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壓下因鹽稅案失利而翻騰的怒火。靜心?好,她便靜下心來,布一個更大的局,讓鳳瑤永無翻身之日!
春耕在即,戶部提交了關于推廣改良糧種的章程。鳳溪蘭早已通過安插在戶部的心腹,將那份原本嚴謹周密的章程,篡改得面目全非。
原本“需由太倉署統一采買芽率九成五以上之良種,并逐批檢驗”的條款,被巧妙地替換為“為體恤民情,免于轉運損耗,特許各郡縣依地方情勢,就近采買適宜優種,速速分發,以不誤農時”。
“適宜優種”四字,留下了巨大的操作空間。而“就近采買”、“速速分發”,則徹底繞開了中央的監督與質檢。另一處關鍵修改,在于抹去了“糧種分發需造冊登記,由村正、鄉老與農戶三方畫押確認”的硬性規定,使得發放過程無人監督,無據可查。
這一切,都在李玄的精準操控下,完美執行。他利用隴西李氏掌控的軍需渠道,將一批本該銷毀的、摻有陳年劣種甚至帶病的存糧,悄無聲息地混入了指定郡縣的官倉。再通過家族在地方盤根錯節的關系網,威逼利誘地方官吏,將這些“特選”的糧種,作為朝廷恩賞、公主德政,迅速分發下去。
整個過程,如同一場無聲的瘟疫,在陽光照不到的角落蔓延。所有的文書流程,表面上都符合那被篡改后的章程,天衣無縫。
朝堂之上,當這份被精心修飾過的章程被宣讀后,鳳瑤聽聞此策能惠及百姓,想起民間所見農人辛勞,心中熱忱涌動,不待二公主一黨發言,便主動出列,力陳此策之利。
鳳溪蘭立于一旁,唇角微不可察地一勾,隨即溫聲附和:“三妹心系黎民,實乃百姓之福。此策若能順利推行,必是功德一件。”她姿態高雅,言辭懇切,仿佛真心為妹妹的“成長”感到欣慰。
女帝見無太大異議,且政策初衷甚好,便準奏推行,并命鳳瑤從旁督促。
政策推行之初,一片頌聲。鳳瑤甚至還收到了幾份地方官感念公主恩德的奏報。她心中略有自得,以為自己終于能為這天下做點實事。
然而,當糧種入土,期盼的綠意未能破土,或是長出羸弱病苗時,災難爆發了。
這一日的朝會,氣氛格外肅殺。鳳瑤還未站定,一名御史便手持笏板,疾言厲色地出列:
“陛下!臣要彈劾三公主殿下!殿下推行的所謂良種,實乃劣質毒種!北地三郡秧苗十不存一,萬頃良田幾近絕收!百姓手持枯苗,圍堵官衙,哭聲震天!此非惠民,實乃災禍!”
如同冷水滴入滾油,朝堂瞬間炸開。
“臣附議!三殿下久居深宮,不識稼穡艱難,妄改祖制,輕啟新政,釀此大禍!”
“紙上談兵,徒逞意氣!視國事如兒戲,視民生如草芥!”
“陛下!三殿下德行有虧,不堪重任,請陛下嚴懲,以安民心!”
一句句尖銳的指責,如同無形的利刃,從四面八方刺向站在大殿中央的鳳瑤。她臉色蒼白,想要開口辯解,說那章程本意是好的,說她核查過流程……可那些被篡改的細節,那些李玄精心布置的陷阱,讓她百口莫辯。她只能僵硬地站在那里,聽著那些曾經在鹽稅案后稱贊她的面孔,此刻吐出最惡毒的詞匯。她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仿佛獨自一人站在冰天雪地之中,四周皆是呼嘯的寒風,凍得她靈魂都在顫抖。
她看到二皇夫李擎嘴角那抹毫不掩飾的嘲諷,看到幾位原本中立的老臣搖頭嘆息,更看到二姐鳳溪蘭投來的、那看似帶著一絲惋惜,實則冰冷徹骨的眼神。
就在這千夫所指的時刻,一個清朗沉穩的聲音響起,不大,卻奇異地壓過了嘈雜:
“陛下,臣以為,此事或有蹊蹺?!?/p>
眾人循聲望去,竟是長公主駙馬沈硯。他手持玉笏,神色平靜,并未看鳳瑤,而是面向女帝,從容陳奏:
“三殿下推行新種,本意在于惠民,此心天地可鑒。臣聽聞,三殿下為擬定章程,曾多方查閱農書,請教耆老,其心之誠,可見一斑。如今地方執行出現如此大的紕漏,臣恐非殿下初衷,或是……下面官吏執行不力,甚或是有人利用殿下仁心,暗中做了手腳,意圖破壞新政,其心可誅!”
他這番話,并未直接為鳳瑤脫罪,而是巧妙地將“殿下失德”扭轉為“政策被小人利用”,他的話在清流文官中自有分量。
立刻有幾位與沈家交好、或受過崔氏恩惠的官員出言附和:
“沈駙馬所言有理!豈能因執行之弊,便全盤否定殿下惠民之心?”
“當務之急,是徹查是何人調換糧種,及時補種,及時挽回損失,而非一味指責殿下!”
雖然未能完全平息指責,但朝堂上的風向已然微變。女帝深邃的目光掃過眾人,最終落在臉色蒼白的鳳瑤身上,并未立刻做出決斷,只沉聲道:“此事,容后再議,退朝?!?/p>
鳳瑤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大殿的。沈硯在她經過時,微不可察地對她點了點頭,目光中帶著一絲安撫。這一刻,那無聲的支持,遠比千言萬語更讓她感到溫暖,也讓她意識到,在這冰冷的朝堂上,她并非完全孤立無援。然而,那被背叛、被陷害的刺痛,以及面對災民可能遭受苦難的愧疚,已如同烙印,深深刻在她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