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咋整?支書不開門,咱們找誰寫去?”
“是啊,我都拿著紅紙轉了半圈了。”
就在一群人聚在村口大槐樹下發愁的時候,不知道誰喊了一句。
“哎!你們快看陸江河家的大門!”
眾人聞聲望去,只見陸家那扇新修整過的木門上,已經貼上了一副嶄新的春聯。
那是用最好的萬年紅紙寫的,墨跡飽滿,字跡在那紅紙上仿佛要飛出來一樣。
趙三爺是村里輩分最老的,也是稍微懂點墨水的,他瞇著老花眼,顫顫巍巍地走過去,只看了一眼,眼睛就直了。
上聯:瑞雪紛飛兆豐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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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批:萬象更新
“好字!真是好字啊!”
趙三爺激動得胡子都在抖,手指虛指著那字,不敢觸碰。
“這字,骨力遒勁,結構嚴謹,這是正宗的顏體啊!比李保田那像爬蟲一樣的字強了不知道多少倍!”
“這……這簡直能進縣里的博物館了!”
“三爺,這是誰寫的?陸江河那個大老粗能寫出這字?”旁邊的村民不信。
“他?他拿菜刀行,拿毛筆估計夠嗆。”
“這字里透著股子清雅之氣,絕對是讀書人寫的。”
正說著,陸家的大門吱呀一聲開了。
陸江河穿著中山裝,精神抖擻地走了出來,手里還端著一盤瓜子糖果。
他身后,跟著有些害羞的沈清秋。
“三爺,各位鄉親,過年好啊!”
陸江河熱情地招呼著:“來來來,吃糖!”
“江河啊,這春聯……”趙三爺迫不及待地指著門上。
陸江河笑了,一把拉過身后的沈清秋,臉上滿是驕傲。
“這春聯,是我媳婦寫的。”
“沈知青寫的?!”
人群里發出一陣驚呼。
大家都知道沈清秋是城里來的,成分不好,平時低著頭走路,誰能想到她還有這一手絕活?
在那個特殊的年代,因為成分問題,沈清秋的才華一直是被壓抑、被否定的,甚至是被視為封建殘余的。
但今天,在這個喜慶的日子里,在這副驚艷的春聯面前,所有的偏見似乎都裂開了一道縫隙。
“江河媳婦,你……你能幫我也寫一副不?”
一個平日里和陸家關系不錯的嬸子試探著問道,手里捏著一張皺巴巴的紅紙。
沈清秋有些局促地看了看陸江河。
她習慣了被排斥,突然被人請求,有些不適應。
“當然能!”
陸江河給了她一個鼓勵的眼神,然后大聲說道。
“鄉親們,今兒個我媳婦就在這兒擺桌子,誰家想寫春聯,盡管來!”
“不收錢,只要大家自備紅紙就行!咱們圖個大家同樂!”
“好!太好了!”
“陸江河仗義!沈知青有才!”
一時間,陸家門口成了全村最熱鬧的地方。
村民們爭先恐后地回家拿紅紙,把陸家小院圍得水泄不通。
陸江河手腳麻利地從屋里搬出一張方桌,鋪上毛氈,研好墨汁。
沈清秋站在桌前,原本還有些緊張,但當她的手握住毛筆的那一刻,整個人瞬間沉靜了下來。
那是屬于她的領域,是她從小刻在骨子里的自信。
提筆,蘸墨,落紙。
一個個龍飛鳳舞的大字躍然紙上。
她不僅字寫得好,還能根據各家的情況,現編詞兒。
給新婚的小兩口寫“百年好合”,給盼孫子的老太太寫“人丁興旺”,給種地的漢子寫“五谷豐登”。
每一副對聯遞出去,都能換來一片由衷的贊嘆聲。
“看看人家這字,這才是文化人啊!”
“以前咱們真是瞎了眼,覺得人家成分不好就看低人家,這手本事,那是狀元才啊!”
甚至連村里幾個平日里最愛嚼舌根的婦女,此刻也拿著沈清秋寫的春聯,一臉討好地夸贊著。
“清秋妹子,你這手也太巧了,以后咱們家孩子的作業,能不能請你給指點指點?”
沈清秋臉頰微紅,一一應承著。
她能感覺到,周圍那些曾經冷漠、鄙夷的目光,正在慢慢變得溫和、尊重。
這一刻,她不再是那個唯唯諾諾的黑五類子女,而是憑本事吃飯、受人尊重的沈老師。
陸江河在一旁幫忙裁紙、研墨,看著妻子在人群中自信綻放的樣子,心里比吃了蜜還甜。
他知道,這不僅僅是寫春聯,這是在給沈清秋正名。
通過展示才華,用文化的力量,潛移默化地改變村民的看法。
這一天,陸家門口一直熱鬧到中午。
全村大半戶人家的春聯,都出自沈清秋之手。
反觀不遠處李保田家的大門口,門可羅雀,就連往年貼得歪歪扭扭的春聯,今年也沒貼出來,顯得格外凄涼。
李保田躲在窗簾后面,看著陸家那邊的盛況,聽著那一浪高過一浪的叫好聲,氣得把手里的藥碗都摔了。
“反了!都反了!”
“這幫刁民!有了奶便是娘!”
“陸江河,沈清秋,你們別得意!寫幾個破字就能翻天了?咱們走著瞧!”
然而,不管李保田如何咒罵,陸家的崛起已經是勢不可擋。
這一年的春節,陸江河不僅用豬肉填飽了村民的肚子,更用沈清秋的筆墨,征服了村民的心。
文武雙全,財才兼備。
這對夫妻在紅星大隊的地位,已經徹底穩固,無人可以撼動。
然而,樹大招風。
就在陸江河沉浸在新年的喜悅中的時候,一場針對他的危機,悄悄逼近。
供銷社的人,坐不住了。
正月初三這天。
赤狗日。
按照老理兒,這一天是“熰歲”,忌外出,也不宜宴客。
紅星大隊的街面上冷冷清清,只有偶爾幾聲鞭炮的余響,還在提醒著人們年還沒過完。
陸家小院的屋里,卻是一派溫馨。
火炕燒得熱乎,沈清秋盤腿坐在炕桌旁,手里拿著算盤,正在核算家里的細賬。
陸江河靠在一旁,手里把玩著兩顆核桃。
“突突突——!!!”
一陣刺耳的轟鳴聲,毫無征兆地撕裂了這份寧靜。
那聲音極大,透著股蠻橫勁兒,連窗臺上的窗花都被震得簌簌發抖。
緊接著,就是哐當一聲巨響,像是什么重物撞在了院門上。
“怎么回事?”沈清秋嚇得手一抖。
陸江河臉色一沉,眼神瞬間冷了下來。
他翻身下炕,順手抄起門后的燒火棍,披上棉襖推門而出。
院門口,停著一輛掛著“縣供銷社”紅布條的手扶拖拉機。
車并沒有停好,而是斜著身子,半個車頭直接頂開了陸家的籬笆門,在那突突地冒著黑煙,散發著難聞的柴油味。
車斗上站著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