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職柳氏城軌工程公司滿兩個月那天,紀梵希剛把前一天的隧道高程復核數據整理歸檔,就被王主管叫到了辦公室。辦公桌上攤著一張霖州城郊鐵路支線的施工圖紙,紅色馬克筆圈出了一片不規則區域,旁邊放著一臺全新的全站儀,機身還帶著未拆封的塑料膜,王主管指著圖紙,語氣比平時鄭重幾分:“梵希,經公司研究,決定讓你獨立負責城郊鐵路支線的臨時控制網測設,這是你入職以來第一次單獨扛項目,可得把心提到嗓子眼上。”
紀梵希湊過去,手指輕輕落在圖紙的紅色圈線上,目光順著標注的點位一一掃過——8個臨時控制點位,沿著城郊鐵路支線的走向分布,從東頭的荒坡一直延伸到西頭的河道邊,全程約3公里,每個點位之間的距離不等,最遠的兩個點相隔500多米,且中途要穿過一片雜草叢生的洼地和一處廢棄的舊廠房,地形遠比市區地鐵隧道復雜。王主管接著補充:“要求三天內完成所有點位的測設,數據誤差必須控制在1毫米以內,測設完成后要提交成果報告,后續土方開挖全靠這些點位定基準,一旦出問題,后續返工的成本可不是小數目,你能接嗎?”
紀梵希的手心悄悄冒了汗,卻還是堅定地點了點頭,指尖輕輕摩挲著圖紙邊緣:“王主管,我能接。之前跟著張師傅在地鐵3號線練過控制網復核,技校時柳老師也帶我們練過復雜地形的點位測設,我會按標準流程來,每一步都反復復核,絕不讓數據出問題。”
王主管滿意地點點頭,把全站儀推到他面前:“這是公司剛調配的新儀器,比你之前用的那款精度更高,還有自動補償功能,你今天熟悉一下儀器操作,明天一早開工,需要學徒協助的話,我給你派兩個剛入職的小伙子,幫你扶棱鏡、扛工具。”
當天下午,紀梵希抱著新全站儀泡在了實驗室,從開機校準、參數設置,到瞄準讀數、數據存儲,每一個步驟都反復練習,還特意對照柳如煙給的深藍色實操手冊,把新儀器的“自動補償功能”和“復雜地形測距模式”研究透徹,遇到不懂的地方,就給張師傅打電話請教,直到能熟練操作,才放心地把儀器裝進箱子。臨走前,他又把手冊翻到“臨時控制網測設注意事項”那頁,柳如煙標注的“先復核基準,再測設新點,復雜地形多測多校”幾個字,他在心里默念了好幾遍,才鎖好實驗室的門。
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紀梵希就帶著兩個學徒——19歲的小林和20歲的小周,扛著全站儀、水準尺、測釬等工具往城郊趕。清晨的風還帶著涼意,路邊的雜草上掛著露水,打濕了他們的褲腳,小林一邊走一邊抱怨:“紀哥,這地方也太偏了,連個公交車都沒有,走了快一個小時了,啥時候能到啊?”
紀梵希放慢腳步,指著前方不遠處的一個紅色樁帽:“快了,前面那個就是1號基準點,咱們先從1號點開始,測完1號和2號,再往洼地那邊走,中午咱們就在附近的小賣部湊活吃點,爭取下午多測兩個點。”
到了1號基準點,紀梵希先讓小林清理樁點周邊的雜草和碎石,自己則打開全站儀,仔細校準水平。新儀器的操作確實比舊款順暢,圓水準器的氣泡很快就穩定下來,他又復核了兩次,確認水平無誤,才讓小周扛著棱鏡往2號點走。測設過程很順利,1號到2號點的距離、高程數據都精準,誤差控制在0.2毫米以內,紀梵希把數據工整地記在記錄本上,還特意標注了“清晨無風,光線良好,數據可靠”。
第一天下來,他們順利完成了1號、2號、3號三個點位的測設,傍晚收工時,小林和小周累得癱坐在地上,紀梵希卻還在認真核對當天的數據,確認無誤后,才把記錄本收好:“今天進度不錯,明天咱們測4號到6號點,4號點在洼地旁邊,地形復雜,咱們早點出發,留足時間。”
可天不遂人愿,開工第二天一早,天空就陰沉沉的,烏云像被墨染過一樣,壓得很低,走在路上能明顯感覺到風里的潮氣越來越重。紀梵希心里隱隱有些不安,特意多帶了一件雨衣和幾塊防水布,還提醒小林和小周:“今天可能要下雨,咱們加快點進度,爭取在下雨前測完4號點,要是下雨了,就先把儀器收好,別讓雨水淋到。”
幾人加快腳步趕到3號點,剛架好儀器,準備測設4號點,豆大的雨點就砸了下來,起初還只是零星幾點,沒幾分鐘,雨就傾盆而下,豆大的雨點砸在地面上,濺起一層白茫茫的水霧,遠處的景物都變得模糊不清。紀梵希趕緊讓小林和小周把儀器罩上防水布,自己則蹲在3號點旁,盯著不遠處的4號點方向——那里的樁帽原本是紅色的,此刻在雨幕里,卻怎么也找不到了。
“壞了!”紀梵希心里一沉,趕緊冒雨跑過去,到了4號點原本的位置,才發現雨水已經把地面沖得泥濘不堪,原本的紅色樁帽被沖垮,樁點的鋼筋深埋在泥漿里,只露出一點模糊的頂端,根本無法辨認位置。
小林和小周也跟著跑過來,看著眼前的景象,慌得手足無措:“紀哥,這可怎么辦啊?樁帽沒了,鋼筋也埋在泥漿里,根本找不到準確位置,這雨一時半會兒也停不了,咱們是不是得申請延期啊?”
紀梵希蹲在泥漿里,手指摸索著樁點周邊的泥土,冰冷的泥漿順著指縫往下流,凍得他手指發麻,心里也跟著沉了沉——延期確實是最省事的辦法,可一旦延期,后續的土方開挖就要推遲,會影響整個支線的施工進度,而且他心里也清楚,這是自己第一次獨立扛項目,要是連這點突發情況都解決不了,以后怎么承擔更重要的任務?
他猛地想起什么,趕緊從工具包掏出深藍色實操手冊,雨水打濕了手冊的封面,他用袖子擦了擦,翻到“突發點位遺失處理”那頁,指尖劃過柳如煙用紅筆標注的“反向推算 周邊參照”,腦海里突然浮現出技校時的場景——也是一個暴雨天,實訓場的測量標記被雨水沖倒,柳如煙帶著他們用已測的點位反向推算,最終找回了標記,當時她還說:“測量這行,遇到突發情況別慌,已有的數據就是最好的幫手,只要找對方法,就沒有解決不了的難題。”
紀梵希立刻站起身,抹了把臉上的雨水,語氣變得沉穩:“別慌,不用申請延期,咱們用反向推算的方法找4號點。小林,你趕緊把3號點的儀器重新架好,校準水平,把3號點的坐標和高程精準記錄下來;小周,你扛著棱鏡去5號點,咱們先復核3號和5號點的準確數據,再根據設計圖紙上4號點與這兩個點的相對距離、角度,反向推算出4號點的大致位置。”
小林和小周見紀梵希沉著冷靜,心里的慌亂也少了些,趕緊按他的吩咐行動。小林架儀器的時候,雨水不停打在全站儀的屏幕上,屏幕上的數值不停跳動,根本看不清,紀梵希就脫下自己的外套,罩在儀器上,自己則站在旁邊,用身體擋住斜飄過來的雨水,一只手幫小林扶著三腳架,一只手擦著屏幕上的雨水:“慢慢來,水平一定要校準,差一點,推算出來的位置就會偏很多。”
小林點點頭,屏住呼吸,慢慢轉動腳螺旋,花了比平時多一倍的時間,才把儀器校準。小周也扛著棱鏡,深一腳淺一腳地往5號點走,洼地的泥漿沒過了腳踝,每走一步都格外費力,走到5號點時,他的鞋子和褲腿都沾滿了泥漿,卻還是趕緊把棱鏡架好,朝紀梵希比了個“準備就緒”的手勢。
紀梵希看著屏幕,調整焦距瞄準5號點的棱鏡,新儀器的自動補償功能此刻發揮了作用,即使風偶爾吹得棱鏡輕微晃動,屏幕上的數值也能快速穩定下來。他反復觀測了三次,記錄下3號點到5號點的距離和角度,又從工具包掏出設計圖紙,趴在旁邊的一塊石頭上,借著小林手機的燈光,按反向推算公式一步步計算。雨水打濕了圖紙,他就用手按住圖紙邊緣,筆尖在記錄本上飛快地演算,每算一個數值,都要核對一遍,生怕算錯。
“算出來了!”紀梵希猛地抬起頭,眼里閃過一絲光亮,“4號點應該在3號點往東南方向128.56米,5號點往西北方向96.32米的交叉處,咱們現在就過去找,用測釬在推算出的位置周邊標記,慢慢摸索。”
三人拿著測釬,深一腳淺一腳地往推算出的位置走,雨還在下,泥漿濺得他們滿身都是,紀梵希走在最前面,手里拿著測釬,一點點在泥漿里試探,每試探一下,就讓小林用全站儀觀測一次,確認是否在推算范圍內。就這樣,他們反復試探、觀測,足足花了一個小時,紀梵希的測釬終于碰到了一根堅硬的東西——是4號點的鋼筋!
“找到了!小林,趕緊用全站儀確認位置!”紀梵希興奮地喊道,手指緊緊攥著測釬,生怕一松手,鋼筋又會被泥漿掩蓋。
小林趕緊架好儀器,觀測后興奮地說:“紀哥,位置對得上!和你推算的誤差只有0.5毫米,太準了!”
可新的問題又接踵而至:鋼筋表面的銹蝕非常嚴重,原本標注高程和坐標的刻度,被厚厚的銹跡覆蓋,根本無法直接讀數。小周皺著眉說:“紀哥,要不咱們估算一個數值吧?反正咱們已經找到了準確位置,估算的數值誤差應該不大,施工隊也看不出來,這雨這么大,咱們總不能一直蹲在這兒除銹吧?”
紀梵希立刻搖頭,伸手摸了摸鋼筋上的銹跡,冰冷的銹渣蹭在手上,格外粗糙:“不行,絕對不能估算。柳老師說過,測量數據要零誤差,尤其是臨時控制網的點位,要是數值估算錯了,后續測設其他點位、土方開挖都會受影響,到時候返工更麻煩。我工具包里有防銹劑和砂紙,咱們現在就除銹,慢是慢了點,但能保證數據準確。”
說著,他從工具包翻出防銹劑和砂紙,蹲在泥漿里,先往鋼筋上噴了點防銹劑,等防銹劑滲透幾分鐘,再用砂紙一點點打磨銹跡。鋼筋邊緣很鋒利,沒打磨一會兒,他的手指就被劃破了,滲出血絲,混著雨水和泥漿,瞬間就把砂紙染紅了。小林看到了,趕緊遞過創可貼:“紀哥,你手破了,先貼上創可貼再弄吧,別感染了。”
紀梵希擺了擺手,繼續打磨:“沒事,這點小傷不礙事,等把銹跡磨掉,讀準數據再說。”他咬著牙,忍著手指的疼痛,一點點把鋼筋表面的銹跡打磨干凈,直到原本的刻度清晰可見,才停下手里的動作,用干凈的布擦了擦刻度,讓小林拿著水準尺配合,自己則操作全站儀,反復觀測讀數,確認數據無誤后,才工整地記在記錄本上——4號點的高程15.678米,坐標X=32567.891,Y=118765.432,誤差0.3毫米,完全符合要求。
傍晚時分,雨終于小了些,變成了淅淅瀝瀝的小雨。紀梵希和小林、小周收拾好工具,正準備往回走,就看見遠處的小路上,一輛黑色轎車緩緩駛來,停在他們旁邊,車門打開,一個熟悉的身影走下來——是柳如煙。
她穿著一件深色的雨衣,頭發被雨水打濕,貼在額頭上,臉上帶著些許疲憊,手里還拿著兩件備用雨衣,看到紀梵希滿身泥漿,手指上還沾著血跡,眉頭瞬間皺了起來,卻沒先問他的傷勢,而是快步走過來,接過他手里的記錄本:“今天的進度怎么樣?4號點找到了嗎?數據準不準?”
紀梵希趕緊把記錄本遞過去,語氣沉穩地匯報:“柳總,4號點找到了,剛才下雨把樁帽沖垮了,我用反向推算的方法,結合3號和5號點的數據,找到了準確位置,鋼筋銹蝕嚴重,我打磨后重新讀數,數據誤差0.3毫米,符合要求,1號到4號點都測完了,剩下的4個點,明天咱們加快進度,能按時完成。”
柳如煙低頭看著記錄本,上面的每一組數據都工整清晰,備注里還詳細寫了“雨天測設,反向推算找樁,除銹后讀數”,眼里漸漸閃過一絲贊許。她合上記錄本,從包里掏出一瓶碘伏和幾包創可貼,遞到紀梵希手里:“先把手上的傷口處理一下,鋼筋上有銹,不消毒容易感染。找樁、除銹、反向推算,每一步都沒走捷徑,也沒丟‘數據零誤差’的底線,這就是獨立負責項目該有的樣子。”
紀梵希接過碘伏和創可貼,小林趕緊過來幫他消毒、貼創可貼,冰冷的碘伏碰到傷口,疼得他皺了皺眉,卻還是忍不住笑了:“柳總,這些都是您以前教我的,技校時您帶我們練反向推算,還說遇到難題別慌,數據就是底氣,我只是照著做而已。”
“能把學到的東西用到實際工作里,才是真本事。”柳如煙拍了拍他的肩膀,把備用雨衣遞給他和兩個學徒,“雨還沒停,路上小心點,別摔著。記住,不管以后遇到多大的難題,技能永遠是你的底氣,堅守數據底線永遠是你的根基,只要守住這兩樣,你就能在這行站穩腳,今天你做得很好。”
紀梵希穿上備用雨衣,裹著雨衣帶來的暖意,看著雨幕里整齊排列的測量點位,心里突然豁然開朗——所謂成長,從來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從跟著師傅小心翼翼學習,到能獨自扛起項目;從遇到突發情況手足無措,到能沉著冷靜地想辦法解決;從依賴別人的指引,到能靠自己的技能和堅守,守住每一組數據。
他看著柳如煙的背影,在心里悄悄說:柳總,謝謝您。以前在技校,您是照亮我測量路的光;現在在職場,您的叮囑還是我前行的方向。這次獨立扛標,我沒讓您失望,以后不管遇到多少風雨,我都會像今天這樣,用扎實的手藝守住數據,用堅定的堅守扛起責任,不辜負您的信任,也不辜負自己對測量這行的熱愛。